“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斗,只要不?牵扯到咱们,都不?关咱们的事。”贺冬反手打?开药箱,摸出两个信封给他,“差点忘了,寄到医馆的信,都是给你的。”
贺今行在江南这些日子里,却有了新的感?悟,说:“神仙斗法,凡人遭殃,最后受苦的都是百姓,也不?可能不?影响到我们。”
他一边说一边看信,信封上只写着他的大名,笔力遒劲,一笔一划皆入木三分?。拆开来,先看落款,寄信人果然如他所想。
他再看内容,短短几行字,一眼?便能扫完。他却看了许久,不?自觉地一点一点露出笑容。
第140章 六十
残阳斜照, 将宏伟的城墙投影到人流如织的土地上。
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驶进大片的阴影里,驶过稷州城门,悠悠地在街巷间七拐八绕。路过药铺, 停下来称了些药材;路过米行和菜铺, 又停下来买了些米菜。
“一斗米一百三十文, 比宣京的价要贵上不少。”贺冬将马车停在一条窄巷里, 险险没有蹭到两边屋墙。
“前段日子高过两百,现在这个?价,应该是官府压下来了。”贺今行想起柳飞雁在江南总督府的大堂里说米粮商情, 不由一顿,回头向车里低声交代?一句便跳下车, 接了前者递来的钥匙去开门。
“那还挺快的。江南起洪灾, 灾情恐慌蔓延到汉中,粮价一路疯涨,再被压下去,也就十几天。”贺冬跟着?过去,有些唏嘘。
房门上那块“收钱医病,童叟无欺”的牌匾落满了灰, 歪斜着?要掉不掉,他干脆扳下来, 拿进屋里预备做柴禾烧。
“民为?国基, 谷为?民命。尤其是稷州,作为?南方粮仓,更是涨不得?。”久未住人的屋里蛛网尘埃遍布, 贺今行以手作扇挥去飞尘, 凝眉道:“新任知州有些能耐。”
“越有能耐的人,越有主?见, 就越不好说话啊。”贺冬摇头,看着?他道:“你要借粮,就得?和他打交道,五天除去回返的时间,并不多。”
“五天已是极限,对?灾民来说不知要经历几轮生?死。至于这位知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之以利害,总有能达成共识的办法?。”他找出扫帚掸子,抖了灰,递给前者一把。
两人迅速地将前屋后院都打扫一遍,把所有的被褥全部铺到一架床,才去挪马车里的柳从?心。
下午这一路走得?再慢也免不了颠簸,一把人安顿好,贺冬就点了两盏灯给后者检查伤口,顺势换了一回药。
换完药,贺今行又去打了些井水来,蹲在床头给柳从?心喂水;因人是趴着?的,五勺水都难以咽下一勺。
他正想该怎么把人抱起来一些,就见对?方或许因太干渴而无意?识地寻水,竟直接埋到了他端着?的陶碗里。不过两息,便猛地偏头咳嗽起来。
贺今行不敢给他拍背顺气?,贺冬立刻在他胸前穴位上按了两下,说:“溺水本就伤肺,再咳下去易成痨病,你能忍最好忍一忍。”
柳从?心这才缓过来,微微抬头半睁着?眼,看向周围。
床前两人之间的缝隙正对?着?后院的窗户,圆月嵌在右上角的框里,只有小半轮。
“好些了吗?”贺今行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水渍,见他能正常呼吸,才放下心,说:“被褥陈旧,来不及晒,只能让你将就些。”
柳从?心微摆下颌,撩起眼皮,看向的却是贺冬,“我?,见过你。”
“坏了。”贺冬拍了下大腿,说:“忘了咱们是见过的。”
“谢大夫,”柳从?心哑着?声叫道,慢慢抬起手臂。
“哎,小心伤口。”贺今行赶忙提醒,怕碰到对?方,只虚虚地拦着?。
他却不肯放弃,果然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仍要伸手向贺冬,“我?……求郡主?……”
这一听准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贺冬果断道:“有什么事,先养一养,有力气?了再好好说,啊。”
柳从?心被一打岔,气?力不继,垂下手来;听对?方想也不想地拒绝,痛苦好似一瞬间被放大。他死死咬住唇,精致的面容在昏黄的油灯下,仍透出一股绝望的苍白。
贺今行知他所求之事多半是为?家?人。柳氏母女的后事有秋玉处理,那他要求的多半就是报仇。
然而他虽理解,却并不能在此时说起相关的话题,心中一叹,安慰道:“我?知道你肯定?还在担忧你阿娘和你阿姐的后事,有秋婶在,不会出问题的。你要是想亲自处理,就更得?好好养伤,早一日痊愈,早一日离开。”
柳从?心闭紧双眼,低头磕在枕上,不再发一言。
“世事最怕想不开,只要活着?,凡事就还有希望。”贺今行说罢,见他眼角滑下清泪,不忍再看,便起身去后院生?火做饭。
贺冬再照看柳从?心一会儿,见这年?轻人再度昏睡过去,才取了药材,翻出罐子。
正在厨下切菜的少年?见他来,看看他,又看看架在灶下烧了一半的门匾,忍不住笑了笑。
贺冬轻咳一声:“那个秋玉问我?名姓,我?要是说姓,”没吐出那个?字,而是耸了耸肩,“那不就巧合过头了?”
“嗯,反正都用过,也不算骗人。”贺今行替他找好理由。
“对?啊,赶明儿换个?门匾,我?以后就真改回‘谢’姓去。”贺冬微微一笑,将烛台放到一边,另外?生?好一炉子火熬药,才摇着?扇低声说:“这柳少爷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真开口求过来,怎么说?”
见小主?子沉默不语,他敛神道:“他家破人亡,确实可怜,但柳氏并不无辜。更何况,他一家?人身上牵扯太多,要他们死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柳氏商行到底帮过我?们许多,我?也答应了柳大小姐要保住她的弟弟。”贺今行停下菜刀。
“那是你们双方互惠互利,柳逾言替你们走商没错,但她打着?你们的旗能在秦、甘两路横着?走,她只赚不亏。主?子就算把这事说到王义先和贺大帅那里,他们的意?思肯定?也是不过多掺和。”贺冬却沉声道:“至于柳从?心,主?子已经救了他一命,他要再寻死,也赖不到咱们。”
“可我?总不能看着?他取死。”贺今行叹道:“况且柳氏商行旗下商贾甚众,这回不知要牵连波及到多少人,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啊。”
他想起宣京里那家?胭脂铺的掌柜和那些在掌柜手底下做工的女人,打算晚些写封信给裴明悯,请他和尘水照拂她们。
他想到这里,又拧眉道:“柳氏在江南路确实不干净,但应由三司审判按律定?罪,绝非如此不明不白地被灭口。况且柳大当家?的死因,漆吾卫追杀柳氏的理由,以及钱书醒和许轻名为?什么出现在柳氏的船队上,都有疑点。就算从?心不开口,于情于理,我?都该查明。”
“那姓许的和姓钱的都是秦毓章的心腹,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秦党搞的鬼。”贺冬用力地摇扇子。
“秦相爷是个?将一切事物都利用到极致的人,柳氏对?他的意?义绝不比齐宗源一个?江南总督小,然而这两者都被他利落地舍弃,一定?是有什么更重要的目的或。”贺今行说着?说着?就入了神。
“齐宗源行贿的账册上有傅禹成的名字,以及有关太平大坝的往来,我?怀疑太平大坝的崩塌并不单纯是因为?天灾,十之八九是人为?之祸。”
“就算是贺平这样不怎么关注工部事的人,也知道太平大坝年?年?都要花费数十上百万两的白银修缮,江南路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真要是连这笔钱也敢动,胆子也太大了些。”贺冬眉毛一挑,“怪不得?傅禹成这么有钱呢。”
贺今行安静片刻,说:“此次洪灾百姓死伤无数,房屋田亩并其他财产损毁更不可计,若是人祸,总得?有个?交代?。”
“我?这回来只是擦着?江南路的边过,就见哀鸿遍野。罪魁祸首实在罄竹难书,该偿命的就得?偿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咱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人也不多,但永远在你身后,随叫随到。”贺冬看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