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人,不?在?此列。”柳从心捕捉到他一瞬间的皱眉,又?问:“你在?想什么?”
对方一开始就回避了“好与不?好”的回答,贺今行不?愿一而再地触人伤疤,就摇了摇头?。
却听柳从心垂眼轻叹:“如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去参加会试,对我来?说, 科考是很重要,但我娘更重要。”
他想问的并不?止于此, 闻言却只是劝慰道:“三年后再考, 以从心的才学?,一定?能中。”
他说得很真诚,是真心这样认为。然而柳从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笑了一下, 便?回身从亭里椅子上抱起一只匣子,递给?他:“这是我阿姐要我给?你的东西。”
匣子长宽四五尺, 扁形很适合装纳,贺今行接过来?,心知应当是柳大?小姐先前所说的账册。
他曾经对柳大?小姐说可?以携账本自首以期从宽处理,柳大?小姐当时并未答应,可?现在?却让她的亲弟弟将账本送了过来?。
“柳大?小姐可?还?有说什么?”他心下微动,见对方摇头?,再道:“那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阿姐说只要交给?你就行,其?他的都不?必说,也不?必问。我听她的话。”柳从心望向不?远处的江水,这条朦胧的长河连接着他与他的亲人。
“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和阿姐怎么认识的,她给?你的又?是什么东西。但她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为了我们一家,她的每一个选择,一定?都有利于我们柳氏商行。”
夜空晴朗,明月千里。清风拂动他的衣衫,他就像亭外的柳,潋滟着满身的清辉。
江南有很多的柳树,也有很多走南闯北的商贾,所以随处可?见柳絮与离人。与“柳”相关?的一切,也因?此在?江南人的习俗里变得意义?非凡。
柳从心伸手折了一枝柳条,摊平在?掌心,递了出去,“我有一个请求。”
他的态度莫名郑重,贺今行不?敢轻易去接,便?折中台着他的手臂,凝神以倾听,“从心请说。”
“我阿姐对官府政令走向的把握一直很准,有时她的预见甚至能超越阿娘的判断,庄里的大?家都很信服她。但有得必有失,我偶尔会觉得非常不?安。我们行商获利虽丰但地位低下,和官府牵连太深未必是好事。”他毫不?讳言,直接道出所忧。
“我知道你是钦差副使,阿姐应该和你、或者你所代?表的势力做了什么交易。我不?问内容,只想请你看在?我们做过同窗的份上,答应我,如果这笔交易有什么后果,请让我替我阿姐承担。作为交换,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贺今行听完,哪怕早些已经猜到,但心中震动仍久久不?平。
柳从心要向他作揖,他就着扶起对方的姿势向前一步,阻止了这一礼。他不?能受。
“我能感受到你与令姐的感情十分深厚,但我很抱歉。”他说出这番话很艰难,但不?得不?剖开了说明白:“柳大?小姐已经做出了选择。”
柳从心凤眼陡张,愣在?原地,任带着热意的熏风吹拂许久,依旧全身冰凉。
“再上两个冰盆!”
总督府后衙的书房里,孙妙年吩咐下人。
身后打扇的侍女闻言,更加用力地摇扇子,孙大?人却向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侍女飞快地退下,冰盆飞快地被端上来?。
待房门合拢,孙妙年才伸手向着冰,继续说道:“这有雨的时候,洪水退不?了,令人着急;这雨停了,洪水退了,汗水又?没干过,还?是令人着急。就没个不?着急的时候,你们说,这官儿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有银子,就有意思了。”冯于骁不?似他一身横肉,稳稳当当地坐在?他对面,一滴汗水也未出。
“你们呐,这募捐的银子才刚上来?,就等不?急了?”齐宗源看着才将送上来?的募集清单,皱着眉头?也不?抬地说。
孙妙年凑到他身边跟着一起看,边看边说:“不?是我着急啊。我布政司上个月的补贴还?没发,这底下人跟催命似的,闹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你少往你那布政司衙门里插几个老娘舅,保管没人半夜搁你床上催命。”齐宗源嗤笑一声,却没驳斥,而是道:“说说看吧,你们想怎么分?”
“国库亏空,朝廷憋着我们下面薅,今年的夏税秋粮都甭想了。依我看,今年唯一的大?头?,就是这回。”孙妙年说着压低了声音,“还?是老规矩,十存二。制台四,我和老冯各三。”
冯于骁颔首称是,“我没意见。”
齐宗源却道:“行不通。我看柳飞雁这段时日?的态度暧昧,又?有钦差压在?她商行头?上,这一回未必肯走。而且,”他掂了掂手里的单子,“粮价节节攀高,买粮就八万两,还?是少了些。”
“我看柳飞雁就是想过河拆桥,这山望着那山高,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孙妙年啐了一句,再转回到主题:“咱们干脆走淮州。以前许轻名仗着有相爷在?,不?屑咱们这点儿,但我看姓郑的是狮子口来?者不?拒。”
他说起怎么分钱来,语速飞快,“这样的话,制台三,我和老冯各二,郑淮州一,剩下的堵清吏司和淮州卫。忠义侯和姓沈的确实盯得紧,那就十存三?再少咱们可?就没了。”
冯于骁道:“给?姓郑的多了。我看他上回被叫到九峰崖,对咱们很不?满,有可?能怀恨在?心。”
“嗯?”孙妙年颊上肉一拧:“那就只给?他半成。”
冯于骁点了点头?,“先敲打敲打,要没那个眼力见儿,咱们也不惜得再换个人。”
齐宗源与他们各对视一眼,将手中清单对折,“那就这么办吧,十存三,再合个整。”再扬声唤守在?门外的下属进来?,命人去请柳大?当家,并且格外嘱咐:“勿要声张。”
私囊将鼓,连日?的晦气似乎终于去了些,诸官等候时觉得无趣,又?让人把浣声叫来?弹琴。
不?到半个时辰,柳飞雁便?趁着夜色而来?。
傍晚散后,她留在?临州城的自家分行,安排采粮的准备事宜时,就一直等着走这一遭。
书房里琴音袅袅,却丝毫不?能搅动她沉静如水的面色。
一番表面客套过,齐宗源问:“大?当家什么时候能走?”
柳飞雁回道:“只要制台大?人这边妥当,明早天一亮就能走。”
“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快回罢。”齐宗源拾起案上的文书与票据,轻飘飘地拿给?她。
柳飞雁接过来?翻开看,一看票据数额便?眼前一黑,震惊无比:“怎么只有十万两?”
“大?当家,为什么就不?需要我们说了吧?”孙妙年满不?在?乎地说:“你柳氏商行下半年出江南的路引可?还?没开呢,你想想清楚。”
“草民很清楚,当时议定?四十万两,已经是折中取了压价之后的价格。这几日?粮价又?涨了几文,十万两根本不?可?能买到那么多粮食,四万石已经是极限。”柳飞雁沉声道:“齐大?人,要只有这十万两,我们的船队明日?没法走。”
“粮食不?行,那糠呢?重量不?够,能掺点什么?”齐宗源叹了口气,“大?当家,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您纵横商路几十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拿不?下来?的货,就再想想办法。”
柳飞雁沉默以对,表示自己?无法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