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1 / 1)

“位卑未敢忘忧国。”贺今行轻声说罢,垂手静立,任对方?如毒蛇吐信似的目光在身上梭巡。

营帐里的火盆一直烧着,四周渐渐热起来。他在闷如水底的环境里,却想?起在小西山结业那?天,他们的学监李兰开站在讲台上,对他们的殷切嘱托。

他看?向冯于骁,对方?眼眸阴沉晦暗,就?像白日所见的尸坑。他的心隐隐作痛,不自觉重?复兰开先?生的话。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再望向上首,对着位高权重?的总督与钦差,躬身以?求:“请诸位大人放下争斗,齐心协力,救民于苦难,挽江南出生天。”

话落许久,前方?与左右一片死寂,只有从门口?溢进来的微风慢慢地吹冷了他满额的汗水。

……

“顺子!”后半夜,万籁俱寂,抱朴殿中忽然传出喊声。

“哎,奴婢在呢。”守在殿门外假寐的顺喜连忙应声小跑进去。

明?德帝起身坐在床沿,光着脚踩在脚踏上,“热死朕了,开门!开窗!”

“奴婢这就?去开。”顺喜将灯台放到床前的平头柜上,快手快脚地挨着将两边的窗扇全部打开,然后回到皇帝身边,慢悠悠地打扇子。

凉幽幽的清风穿堂,明?德帝闭着眼轻舒一口?气,才道:“江南可有奏报来?”

“还没。”顺喜停了动作,把蒲扇放到一边,然后跪坐在地上,把皇帝的脚抱到怀里,拾起鞋子轻轻穿上,一面低声说:“奴婢着人一直看?着呢,一有折子上来就?直接拿进宫里,请陛下览阅。”

明?德帝站起来,起身走到一扇窗边。

抱朴殿矗立于高台,地基起得极高。宽大的窗户外,夜色澄净,皓月当空,小半座皇城一览无余。

他看?了一会?儿,捏着枚铜钱不停敲击窗棂,叮叮当当竟似有韵律,“盛环颂还没到?”

顺喜默了片刻,答道:“算算时间,盛大人应当进京了,奴婢去看?看?。”

不多?时,大总管便带着人回转。

盛环颂星夜兼程,沾了一身露气走进抱朴殿后殿的道场,神情肃然,跪地俯首,“臣盛秀,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套话一句就?够,说说江南的情况。”明?德帝将铜钱扔到窗下卧着青莲的水缸里,“朕要看?看?,朕的爱侄与朕的爱臣,都在江南做了些什么。”

第123章 四十四

辰时, 一名大腹便便的绯袍官员从户部官衙出?来,一路直行到端门北楹。

直房门开着,候在两边的内侍低声行礼, 他站了片刻, 才提袍迈步进?去。

有人比他早到, 见他来, 颤颤巍巍地拱手道:“傅大人。”

“谢大人。”傅禹成顺手回礼,目光直接落在最里的画案后?,“相爷这一大早地叫咱们来, 是?江南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秦毓章好整以暇地坐着,不急不缓地说:“都在这里, 看?看?便知。”

他面前的案上有两本奏折和?两封书信, 挨着一字排开。

“这……”傅禹成伸手想要?拿最左边的一封信,指尖碰到信封又缩了回来,谨慎地问:“都是?谁送上来的?”

秦毓章从一封黄皮的折子开始,自左到右点过去,“忠义侯,贺今行, 齐宗源,柳飞雁。你都可以看?。”

“怎么都有?”傅禹成嘴角一撇, 迟疑着拿走了嬴淳懿的一封, “那我可就看?了啊。”

秦毓章微微颔首,示意钱主簿将另一封折子递去给谢延卿。后?者依言取走贺今行那一封交给谢延卿,再过去支开内侍, 将房门关上。

傅禹成一目十行, 很快看?完,握着折子怒道:“真是?胆大包天?!江南官府想干什么, 泄洪这么大的事也不递折子上来问询朝廷的意见,就自作主张还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不过这是?忠义侯的一面之词,”他将折子放回原位,“还得再看?看?齐大人怎么说。”

秦毓章不开口就是?默许。

他打开齐宗源的信,这一回看?得更快,看?完又马上拆了柳飞雁的信。不过几息便猛地变了脸色,抬头?盯着前者,“相爷?”

秦相爷八风不动,声音淡淡:“要?得太狠,太贪心了。”

傅禹成把手里几张信纸捏在一起?,也皱眉道:“整仓整仓的粮都靠柳氏转运分销,却半成利都不分给柳氏,要?钱也不是?这么要?的。柳氏好歹也算是?皇商,齐宗源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说起?来也是?个封疆之吏,怎么能糊涂成这样?”

“江南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水土风物都养人得紧,齐大人做这几年总督,应是?深有体会。”钱主簿回转来,走到画案一侧,向自己的顶头?上峰躬身?说:“属下还记得四年前,齐大人赴江南上任时,特意来向相爷辞行,在府外等了近三?个时辰,成管家劝几回都不肯走。然?而自去岁以来,齐大人对京中似乎就不大在意了,今年入夏时的‘冰敬’更是?远不如年前遭了雪灾的松江路。”

“嚯,这是?翅膀硬了啊!”傅禹成张大了嘴,一脸义愤起?得恰到好处,“可姓齐的信里还说要?咱们把事情压下去,那咱们压还是?不压?”

“拿了好处就不想认人,出?了事再回头?来求咱们相爷兜着,予取予求,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钱主簿摇头?笑道,“傅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傅大人一僵,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钱大人说得极是?。”

“这天?底下最难做到的就是?‘见好就收’四个字。”秦毓章把忠义侯递上来的折子放到一边,说:“所以本堂不要?求所有人都怀抱钱财如无物,能拿的拿了,也没什么,但不该拿的绝对不能染指。”

傅禹成将信纸奉回,他接过来,在齐宗源的信上用朱笔从上斜下划了一道,“既乐不思蜀,那就不用回来了。”

钱主簿将那两张信纸取走,桌案上便只剩下柳飞雁的信。他看?到信纸上朱红连笔略有凝滞,便拉开了一旁架子上的暗格。

“这人在外头?久了,心确实容易野。”傅禹成却出?声为?姓齐的说话?:“但齐宗源毕竟是?相爷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些?年也为?相爷做了不少事出?了不少力,就这么放弃未免太可惜了吧?我相信他肯定还是?不敢违逆相爷的,多加敲打,未必不能调教回来。”

“相爷从不强用不趁手的物件。”钱主簿取了支新的软毫来替换掉了旧的那支,似觉稀奇地道:“傅大人也不是?平白会替人求情的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傅禹成心底暗骂一声,硬着头?皮说:“忠义侯在江南处处掣肘,肯定是?得了裴孟檀??的授意,若真就这么放弃齐宗源,那岂不是?正如了他们的意?”

“谁给你的错觉,本堂不能如意,裴大人就能如意?”秦毓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微微的波动,看?了前者一眼,“盛环颂两个时辰前进?了宫,你们觉得陛下知不知道这些?事,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他时常坐着,却不常抬头?仰望,所有站在他面前的人都主动俯身?垂头?去就他,但仍旧无法和他保持到同一条线上。

“什么,陛下已经?知道了?”傅禹成这一回实打实地吃了一惊,双手大开撑到案上凑近了些?,“盛环颂知道了多少?泄洪淹民的事不说,太……”

话?说一半便没了声儿,他顾忌着还有个谢延卿在,咬牙半晌,才压着声音说:“那这样一来,江南可不能起半点民怨啊。相爷,咱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