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1 / 1)

“你有条理就好。端午过后,我也要前往至诚寺住一段时间。”张厌深颔首道。

“老师一个人?吗?”贺今行惊道,此前他就问?过老人?可否要与他一起,对?方只说自有打?算,没曾想是去斋住。

“我与主持弘海大师是好友,去叨扰他还是能舍下脸的,这些年来也存了些佛法心得要向他讨教。”老人?微笑,又对?两个少年说:“你们不必担心老夫。既已为官,就要好好做官,把心放到事务上。”

“当然,若是有哪里遇到难题出现了困惑,还来找我便?是。”他看向自己的弟子,哑声道:“明辨楼与至诚寺,没有区别?。”

昏昏烛光下,斑驳的白发?与不弯的脊梁就像一副老画。

去岁秋至今年夏,老人?不知为他们解释过多少条经义、改过多少遍文?章。

而今要各自前往新的旅途,再不能日?日?聚在一起聆听教导,少年们怅然若失,但又一齐站起来躬身作礼,坚定地?许诺:“学生谨记在心。”

第二日?天未亮,贺今行练了半个时辰的拳,把晏尘水从?床上薅起来才去上衙。

政事堂比刑部?要远得多,他出了巷子,便?抱着招文?袋跑起来。腿上的伤口已开始落痂,正好趁此恢复肌能。

他带着清晨的风进了舍人?院,落座不久,便?有一位着紫袍的官员从?他案旁经过,后面?缀着昨日?那个青袍。

他快速地?起身跟到案前,行礼道:“掌印大人?。”

青袍抢先一步到案后挪开椅子,待秦掌印近前才摆正。秦掌印提起织着锦绣云纹的袍摆,慢腾腾地?窝进圈椅里,斜倚着看向贺今行,“你就是新来的那个贺旻是吧。”

后者短促地?答了一个“是”。

“来了就好好干。”秦掌印拖长气自腹腔里“嗯”了一声,搭在肚腩上的手指动了动,“最近宫里也紧张,来不及给你做新的官袍,就先将就着罢。”

青袍应声去而复返,端来一个叠着两套官服的托盘,重重掼到贺今行手里。

少年稳稳接住。盘中袍服陈旧,已有些褪色,他只觑了一眼,便?躬身道:“旧衣更柔软舒适,卑职穿惯了,多谢大人?。”

另一个下属送来热茶。秦掌印捏着茶盏,用瓷盖拨茶叶,视线落在茶水上,一面?慢腾腾地?问?:“你是昨日?来的,来了一天,坐得还习惯罢?”

“舍人院窗明几净,环境安宁,很好。”

话落,时间仿佛停滞了刹那,秦掌印撑起眼皮瞧他一眼,又偏头瞧一眼那青袍书吏,在后者讪讪的表情下,抬手向外一挥。

贺今行便?拱手告退,然而转身刚走两步就听到一声“等等”。

他又转回去,微微笑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秦掌印盯着他,从?鼻孔里出了段长气,才说:“没别?的,好好干。”

“是。”

没过多久,秦掌印便?唤大家将今日?上递的文?书交到他那里,他要亲自送到端门去。

??  一众舍人?先后汇拢文?书,累了两摞,贺今行也将自己写好的奏疏呈上。

“又没给你安排事务,你哪里的折子可递?”秦掌印皱眉,直接打?开奏折看起来。

“这是卑职的一些谏言。”贺今行见他面?色不虞,便?拱手道:“按吏律,中书省人?人?皆有向宰相上疏的资格,秦掌印定然也是知晓的。”

“好笑。将京城内地?理布局公之于众,若有不法之徒抄去混入城中,危害城防治安该当如何?”秦掌印囫囵看完,将折子扔到案上,“莽撞冒失,浅薄愚昧!”

对?方不收,贺今行却并?不拿回,再道:“大人?不妨仔细看一看,卑职所设地?图只有商贾与外来人?常去之地?以及各大集市客栈等,范围只局限于外城,并?无任何机要之处。且这些地?方不必特意探查,只需在城门寻几位老向导,或是常走宣京走动的商人?便?能问?出。何致于危害城防治安?”

他稍顿片刻,“大人?身为舍人?院掌印,按律并?无批驳奏疏之权,还请一并?呈到端门。”

秦掌印嗤笑一声,转念想到这少年住在左都御史家里,便?收住话头;复又拿起那封奏折,掂了片刻,丢在一摞文?书最上面?,抱着走了。

先前那青袍赶紧抱起另一摞,追在掌印屁股后头,出去了。

贺今行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半晌,归位后拿出一封空奏本,提笔开始重写。

按他原本的想法,这封折子本应上呈管辖此事的工部?,但既入了舍人?院,短期内没时间往工部?去,就干脆递给秦相爷。

但看秦掌印的反应,他并?不确定能否递上去,所以要再写一封以备不时之需。

通往端门的宫道上,青袍不住请头儿恕罪。

“要你有什么用,收拾个喽啰都不会。”秦掌印压着声骂道,看到眼皮子底下的奏疏,便?止不住怒气上扬。

两人?路过宫墙下矗着的宽口青石缸,他随手轻轻一抛,那封奏本就落进了水中。

行到北楹,他将青袍留在院子里,自己抱着几乎和他脑门儿平齐的文?书进了左相的值房,恭敬道:“相爷,这是六部?在昨日?和今晨递到政事堂的文?书。”然后按相爷平素的习惯放好。

秦毓章正在批折子,一目十?行地?扫着文?本内容,同时问?道:“都在这儿了?”

“应当没有缺漏。”

“应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就是心里有鬼。”秦毓章阖上手底下的折子,抬眼看着他,“秦兴,本堂再问?你一遍,该交到本堂这里的,你可都交上来了。”

秦兴不敢直视,低下头,立刻想到那封扔进水缸的折子。他如芒在背,然而扔都扔了,只能咬牙道:“回相爷,卑职都交给您了,您查看就是。”

窗外响起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大约是从?庭院上方飞过,并?不闹腾。但只两息,那声音便?忽地?消失了。

接着响起秦毓章浅淡的声音。

“我就是养条狗,日?日?训练下来,也该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他从?旁侧的一堆案卷之后拿出一封奏本,放到面?前,封上一片淅沥的水迹。

秦兴心头一跳,当场跪下,暗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一面?嘴上讨饶:“叔父恕罪!侄儿一时鬼迷心窍,不是有意隐瞒违逆叔父!”

秦毓章翻开那封奏疏,很快看完,然后取了只羊毫沾染朱砂,在最末一页画了个圈,才道:“你回宛县叫秦满过来。”

“叔父!”秦兴如遭雷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被驱逐,回宛县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