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自小一起养在裴老爷子跟前,不似亲兄妹,胜似亲兄妹。
裴明悯看着她轻声说:“我会想办法托往来商队给你捎信。你一人在外,万事?以保全自身为先。”
“好。四哥回去吧,妹妹就不说‘再会’了。”她扬起笑容,向宫里走了几步,又回头向哥哥挥了挥手。
后者也向她挥手,回以无声的笑,看着她上了轿,被飞快地送走。
景和宫里,裴皇后与一众宫人正焦急地等着裴芷因?,一见她来,就立刻推着她去沐浴,沐浴完套上中单,便按在妆台前梳妆。待繁复的发髻梳成,皇后终于放下心来,挥退宫人,坐到她身边,亲手取了花钿,呵口?气,仔细贴到她额头上。
“咱们裴家女儿一生下来,肩上便压着责任。琴棋书画,读书骑射,事?事?皆要比别家女儿高上几分。但就这几分,却要一辈子来填。姑母来不及后悔。”
裴皇后贴好花钿,又拉开盛耳饰的匣子,一面?挑一面?说:“贴黄金的俗,坠珍珠的重。这玉不打眼,也轻巧,正适合走长路。”
她挑了一对白玉耳环替少女戴上,贴着对方的耳朵说:“这天底下的皇家想来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不论?是谁,你皆可以利用,可以抛弃,但万不可对哪一个上心。只有守住心,日后才能不后悔。”
惆怅的声音散去,宫殿里只有烛火在静悄悄地燃烧。
裴芷因?伸指沾了口?脂,对着镜子点于唇上,看薄唇染红,才偏头道:“姑母所言,侄女谨记在心。”
裴皇后会心地一笑,起身道:“你这眉型生得?最好,像极了你祖母。我替你请了个姑娘来,专门替你画眉。”
她拍了拍掌心,宫人便推着一座轮椅进来,端坐其上的却是傅景书。
“阿书!”裴芷因?得?到出乎意料的惊喜,高声叫道。
宫女把人推进来,便退了出去。傅景书自行转着轮椅到她跟前,少女取了眉笔,向她俯身,“莫要激动,好好坐着。”
裴芷因?推开软凳,随手拿了个团垫来跪坐好,方便对方给自己画眉。
“我只替你描这一次,你若喜欢,便自己学?了去。”傅景书细细描绘过一轮,淡淡地说道。
裴芷因?仰着头,只觉对方的神情仿佛是执着画笔,在自己眉间作画一般。
但阿书的画向来画得?极好,她阖上眼睛,甘愿做好友手底下的一张画布。
少顷,脸颊上却传来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裴芷因?睁开眼,就见傅景书停了笔,手掌贴着自己的脸,拇指从自己眼下抚过。
凝视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沉静,但她却捕捉到那眼底的一丝哀伤。她亦感伤怀,但无言安慰,只能轻轻地蹭了蹭对方的掌心。
傅景书感觉到她的动作,将身子压得?更低,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嗓音轻得?如?灯盏上跳跃的火舌。
“哪怕此生不再相见,我们的感情也永远不会变。”
裴芷因?心下震颤一时,亦许出诺言:“此生不变。”
时辰将到,裴皇后把裴芷因?扶起来,唤来宫女们,为她穿上翟衣,围上革带,系好玉佩,缀上披风;一切打扮停当?,最后亲自为她戴上镶满珠翠的头冠。
“吾家阿因?,今日就是世上最美的姑娘。”
皇后牵着她走出正殿,送到轿撵上,不舍地告别。
出了景和宫,再到崇和殿。
朝会正好议到和亲之事?,顺喜高声宣“靖宁公主进殿”。她便屏退宫人,整冠掸衣,一步一步踏入殿中。
顺喜唱过圣旨,钦天监正颂过祭文,满朝文武静观之下,裴芷因?跪在大殿中央,行大礼拜别皇帝。
“靖宁这一去,必竭尽全力,倾我所有,护我朝与北黎之边境和平。”
明德帝垂目而?视,抬起双手,示意她平身。
“朕,以吾儿为荣。”
吉时到,鼓乐齐鸣。
靖宁捧着宝册金印,退出崇华殿。
到得?殿外,她才转过身背绝君父,面?对如?长风浩荡而?来的命运。
她站在最宏伟的宫殿前远眺,天与地交界之处,一片橙红之中,一座金轮破云而?出。
赤阳光辉之下,半座宣京城池、半壁皇家宫禁,皆黯然失色。
她走下三层丹陛。广场上,随她出塞的宫人阵列有序,在她前行时纷纷向她行礼。再往两?侧,系着红绸的嫁妆一直铺排到了宫门外。
阵列最后,禁军玄黑龙旗飘扬,数十名卫士披甲执锐牵着马,见她来,随头领一起参拜。
为首的小?将放下手中的两?条缰绳,躬身抱拳,低眉道:“请殿下登撵。”
在他身后,禁军层围中,四乘的车驾华丽无比。
靖宁却没动,说:“你抬起头来。”
小?将握紧了拳头,慢慢抬眼看向对方,“卑职林远山,暂任禁军千户,奉命领军护送殿下前往北黎和亲。”
他的面?容有一种绝望的平静,眼里却闪着赤诚的光。
靖宁与他相对,亦是无言。
荔园矜山,隔水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说你要护送我去北黎。”她将宝册与金印交给身边的侍女,在朝阳下亭亭而?立,问:“过燕岭,翻牙山,渡雩关,直到北黎王庭,不论?途中出现何事?,都绝对要完成使命?”
林远山闻言立时单膝跪下,垂头低眉,在铁甲碰撞的轻响里,毫不犹豫地回答:“卑职誓死护卫殿下。”
靖宁台着他的双臂将人扶起,而?后退开一步,取下沉重的头冠,放到对方手里,“那就请你帮我抱着这顶头冠吧。”
林远山惊诧地看着她,见她头上只余一支固定发髻的素银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