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也?会向晏大人提起。”
正午太阳高?挂,马车穿过繁华的大街,贺今行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某家商铺,一瞬间福至心灵,喊了声“停车”。
裴明悯搀着他下了车,定睛看?去?,却是一家门匾上烙着柳氏商行徽记的胭脂铺。
一进铺子,他便向掌柜直言有事相求。掌柜搁了碗筷,请他们进后堂坐下说话。
“我知?掌柜隶属柳氏商行,能在内城的玄武大街上经营,想?必地位也?不低。贵商行家大业大,生意?遍及大宣,可能安排下百十来?个人的活计?”贺今行开门见山。
掌柜讶异地看?着他,琢磨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才笑道:“奴家这里最近是有一样活计。近来?胭脂卖得俏,江南那边供不出?太多成货,所以奴家打算自己来?调,需要些人手采花蜜打香膏。”
对方聪颖且直言不讳,她也?不绕圈子,摇着扇子说了个“但是”,“奴家有惯常合作的牙行,雇人的工钱比寻常散工要低不少,也?更能信任。为什?么要用你的人呢?”
贺今行说:“寻常散工一日要四五十文的工钱,牙行再低也?低不出?三十文。但我说的这些人,掌柜哪怕开价二十文,想?必她们也?会愿意?接的。”
“还有这样一群人?”掌柜的扇子停了,“哪怕是从外地初次进京的乡下人,二十文也?哄不来?吧?”
室内安静了几息,接着响起少年平静的声音:“她们住在紧邻安化场的暗巷。”
“暗娼啊。”掌柜明白了,站起来?向着墙上的画像踱步,“最下等的妓子,一日不过得几个钱。别说二十文,十五文应当也?能拿下。”
“但她们既已?入了风尘,哪怕没有五城兵马司的嫖客,这世上的窑子也?多得是,大不了换一家就是。公子为何?还要给她们另寻活计?况且你怎知?她们就一定乐意?改换生计?”
“我只是想?为她们提供一种选择。”
“难道做娼妓不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贺今行说:“我曾经打听过,堕落风尘的缘由不外乎几种。她们有的家人病重,需要大笔的钱救命;有的亲人被抓,被迫卖身换人;还有的自小便被养在这个行当,更遑论父母卖女、丈夫卖妻、公婆卖媳之类。不外乎遭遇天灾人祸,走投无路,这怎么能叫选择?”
裴明悯闻之动容,低声道:“这是别无选择。”
“哪怕掌柜的活计只能做几个月,但或许就是她们换一种人生的开始。至少让她们知?道,哪怕曾经做过娼妓跌到泥里,也?有爬起来?从头再来?的可能。”贺今行也?站起来?,“她们确实遭遇过许多不堪的人,但她们的手脚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清水洗过一样干干净净,一样能为您采花蜜,工价还低。”
少年叠掌躬身,诚恳地祈求:“请掌柜帮忙。”
掌柜一直背对他,仰头看?着那张画像,直到他说完。
裴明悯亦作揖道:“若是掌柜还有别的要求或是顾虑,但说无妨。”
“没了。”掌柜说。
怕他们误会,转过身来?,微微笑道:“这事儿我可以答应,也?会按牙行的价格出?佣金。”
她这一笑朴素无华,眼角折出?细细的纹路,才让人惊觉美人已?不年轻。
面对少年们的道谢,她摇了摇头,拿扇子指向墙上的画像,“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我们大当家罢。”
“实不相瞒,我少时也?出?身烟花之地。承蒙大当家不嫌弃,为我赎身,又准我随身跟从学习,多加提携,才有我今日。”她忆起旧时,感慨万千:“大当家说,同为女人,能拉一把的时候就拉上一把,愿意?求生的自然能上来?。我也?算积德了。”
少年们齐齐向墙上看?去?,画上妇人荆钗布衣,慈眉善目,含威不露,自成气度。
天下商贾无人不知?她的名姓柳飞雁。
贺今行便又向画像行礼,而后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递给掌柜。
他昨晚算过自己的积蓄,在小西山给张厌深做书童的工钱、去?岁的压岁钱、还有殿试夺魁的奖赏,除去?偶尔的花费,零零总总也?能凑出?一百多两,全?在这里。
“掌柜着人去?,若是这些人里有患着病的,或是有其他急用,便请掌柜从这里面拿钱借给她们。若有人想?要回家,盘缠也?可从这里出?。”
掌柜仿佛看?什?么稀罕物事似的,边上下打量他,边接过钱袋掂了掂,“哟,还不少,顶我这铺子小半个月的进账了,可不一定用得完啊。”
贺今行微微一笑:“若有剩余,权当作给掌柜的谢礼。”
“好啊。”掌柜握住钱袋,顿了顿,一摇扇子,“不过那边是陈老大的地盘,她们要从良改行当,得他也?同意?才行。”
“那一带的暗娼没兵马司前去?,便产生不了多少利益,想?必他不会为难。”贺今行想?了想?,说:“掌柜放心去?招人就是,陈老大那边我去?解决。”
“这倒不算难办。”裴明悯取出?一张名帖给掌柜,“这事若是遇到刁难,掌柜便拿着名帖来?找我就是。”
掌柜将名帖收下,送他们出?去?,立在门口看?着人上了马车,才摇扇遮了半张脸,唏嘘道:“竟有你们这样的人,我做生意?怎么就碰不上呢?”
车厢里,贺今行听到这话,不由失笑。
待到下午,他再次前往孟宅,打算拜托周边街坊来?收拾灵棚。到了却发现顾横之先他一步,正搭着梯子修缮。
他招呼道:“横之来?得好早。”
顾横之抽空飞快地转头“嗯”了一声,便又去?修整棚上的木板。
他便摇着轮椅给他递工具。
当晚,贺今行等到陆双楼,再请他帮忙联系陈老大,希望对方痛快放人。后者自然答应。
第二日,苏宝乐来?找贺今行,带着他去?见陈老大。
应当是陆双楼已?经打过招呼的缘故,贺今行与对方谈起此事,对方确实痛快地答应了。但是,要他签一张为这些暗娼赎身的契约。
陈老大披着银线滚边的袍子,擎着赤金的烟杆,大喇喇道:“我不能开着窑子,养着一帮娼妓,而不开门迎客。就算我准了,道上的弟兄们也?不会同意?。”
只要人在那儿,还套着暗娼的身份,就必然会有下三滥的男人找过去?。
贺今行接过契约书仔细看?了看?,一式两份,上面倒是没有玩什?么文字游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画押人以每人二十两的身价为这一条街的暗娼赎身。
这是先前没有说过的,他抬眼看?向对方,眸光沉沉。
“就写个数,做个样子,不是真要收这个钱。”陈老大及时解释,递上一张票据,“收据在这儿,你一并拿走。”
“有双楼做中间人,这位少爷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