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完呢。”晏大人笑。
父子俩打一把伞,他?伸臂把自家儿子搂过?来一些。
“孟大人是恪尽职守,但陛下没?表态,我们?御史台就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孟大人是右史,他?做出了明确的选择之后,能站在?他?对面的,只有你爹我。”
晏尘水:“可你从前说过?,言官谏直。”
晏大人感慨道:“是这样没?错。但我和你孟爷爷身为一部?长官,往小?了说要对整个御史台的官、吏乃至杂役负责,往大了说要对陛下、朝廷乃至天下人负责。但这不是一次两次谏言就能负起的责任。工于谋国的前提是擅于谋身,我和孟大人不栓在?一根绳子上?,才能互相?为对方兜底。”
他?倾身去蹭晏尘水的脸,悄悄地说:“这是生存之道,儿子,你能明白?吗?”
后者由着老爹蹭了一两下,然后怼开他?,大声说:“我不明白?!”
晏尘水冲出去,头?也不回地挥手?,“我去看?孟爷爷!”
晏大人随他?去。自个儿把伞柄夹在?胳膊下,双手?揣在?怀里,慢吞吞地迈步回家。
而晏尘水,早在?风雪里飞快地跑远了。
第054章 五十一
夜阑人静, 人定之时。
殷侯府的大门“吱呀”打开,七八个壮年男人前后脚进去。
开门的是个老人,颤巍巍地问:“主人可要夜宵?”
贺易津摇头:“泉伯早些歇着吧, 让他们自去厨房就是。”
“天黑路滑, 还?是老奴带诸位过去吧。”泉伯说道?, 他身?边跟着的幼童扶着他转身?, 打着灯笼带那五六个将士慢慢往厨房去。
王义先看着他们走过游廊转角才收回视线,“去书房?”
从大门到?垂花门再到?正院,一路皆是空荡荡。
游廊上?隔十来步便?开有镂空花窗, 窗后却没?有什么珍稀的花草盆栽;天井庭院里皆辟出了空地,却不?见什么奇石怪嶂叠成的假山景致, 每年春来撒一把草籽, 待天风雨雪催成一片郁郁葱葱,便?算点缀。
路上?没?有挂灯笼,目之所及,便?只有青灰的砖墙。
王义先打了个哈欠:“好歹是个靠功勋挣来的正经侯爷。但我?看你?这府上?,最能唬人的,就刚进门那一面大影壁了。”
用材奢侈, 雕山画河,做工精细。
当然, 若非不?能拆卖, 那堵影壁也?无法安然屹立到?如今。
大概十来年前,王义先被贺易津一封书信叫回京,五千里路跑死了两匹马, 风尘仆仆地赶到?殷侯府, 就见贺易津蹲在进了门的台阶上?,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影壁。
高大的身?材缩起来, 像个小土包,人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问:“你?说这墙能卖多少钱?”
他一巴掌把人薅起来,像是强行拔起一座山,“大白天的做梦呢?你?先给我?拆下来试试?就算拆了,有谁买,谁敢买?”
“那倒也?是,长在地上?的东西还?真没?法儿?整。”贺易津平平地说,一旦站起来,他就比他高出半个头。
但王义先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胡子拉碴的脸上?,布满血丝的眼里黯淡无光。不?过一个多月未见,他正当而立之年的好友却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贺易津叫他回来,是为了让他帮忙处理家产典卖事?宜,以及与柳氏商行洽谈合作的生意。
这些事?是他的强项,向?来稳妥,这次也?不?例外?。
但无论过去多少年,他始终记得那一日。
发妻死别,孩子生离,家族相背,却还?要一面与户部扯皮,一面想尽办法找钱。
贺易津不?怨,他怨!
贺易津哼了声。
他俩认识已有二十多年,从弱冠到?不?惑,生死关头携手?走了那么几回,互相一开口一抬手?就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反正这会儿?,好友嘴里要跟着蹦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傻了才接话。
西风穿廊过,飞檐下挂着的铁马叮当作响。
贺易津说:“反正两年才在这里住那么几日,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我?还?觉着府邸太大,泉伯日常不?好打理。”
王义先凉凉道?:“若能卖出去换座小宅子最好是吧?”
“啊。”贺易津快走两步推开房门,“到?了。”
王义先也?哼了声,摸了火折子找到?灯台,点上?灯。见到?在书桌上?趴着的少年郎时,也?没?怎么惊讶。
贺今行听见动静,揉揉眼睛,小声叫道?:“爹,王先生。”
他来了有半刻钟。虽确信没?有带上?尾巴,但殷侯回来,盯着侯府的不?会少,他不?敢贸然点灯,便?趴着浅眠片刻。
“看着长高了些,”王义先说,“你?……”
出了仙慈关,站在他眼前的也?不?是贺灵朝,他便?不?再称“郡主”。
“今行。”贺今行取来一沓白纸,笑道?:“我?自己取的字。”
“人生百年几今日,劝君惜取少年时。”王义先捻须,取了清水倒于砚台,磨起墨来,“今日事?今日行,很好。”
“谢先生夸奖,但我?只记下了江南、江北、广泉与松江四路的账。”贺今行铺开纸,提笔蘸墨,略略回忆,便?下笔书写起来。
“有两江与南北头,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