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军的棉钢甲在关节间多嵌绒,不止防寒,也是为了?抑制铠甲磨损。而西北军则用软皮革和土布连结铁甲,防着沙砾往人衣裳里钻。
两相比较,前者略显华丽威严,后者样式则简洁些。
前者笑后者又?土又?破如地痞流氓,后者嘲前者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
诸如此类,再牵扯到将?士待遇和历往功绩,两方各有优劣,更是翻不完的旧账争不出结果的车轱辘。
因此两方军士一碰,皆目露凶光,煞气逼人。
然而将?领之间却未有隔阂,殷侯贺易津跨过大堂门?槛,两步便到堂中,抱拳道:“长公主。”
嬴追亦抱拳:“殷侯。”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贺易津看向坐在一旁的老人。老人满鬓花白,形容消瘦。
刹那间,他坚毅的脸上?闪过莫名的神色。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虽为半父子,但上?一次见面,是十六年?前还是十八年?前?
他抬手?叠掌,弯下?高?大的身躯,恭敬地叫道:“岳丈。”
谢延卿慢慢抬眼,撑着扶手?的手?青筋尽凸,起身回礼:“殷侯。”
态度不言而喻。
贺易津接住他的手?臂,扶着老人起身,算是受了?这一礼。
往昔情与谊,皆了?结在这一拜中。
其后无人开口,大堂突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跟在贺易津身边的文?士认命地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听说您冬至一过就要走,我们便加快速度马不停蹄地往宣京赶,好在遇上?了?。”
边将?述职只在年?关前后,并未有固定的日期。
因三路不好同时离关,加之地理环境的影响,通常是长公主第一个回,然后在腊月上?旬离京。这时殷侯将?将?赶到京城,而南疆的顾大帅才开始动身。
“王先生?。”嬴追颔首,叹道:“我们来时南赤河就已结冰,不早些回去?,大雪封完了?山,就得逗留到开春。”
王义先一惊:“今年?怎么冻得这么早?”
“天要如此,人能奈何。”她不欲再闲扯,转向此地正主:“谢大人,我先前所说,你?认为如何?”
临走在即,她今日一定要个说法。
贺易津随意挑了?把右手?边的椅子坐下?,沉声道:“我今日也是为西北军的军饷而来。”
王义先挨着他坐下?,跟随的军士们便站到两人身后。
北方军的军士们也不甘落后,簇拥在长公主身边。
两边霎时泾渭分明,隔着中堂互相瞪眼。
谢延卿挥手?让衙吏们都?下?去?干自己的事。
嬴追沉得住气,只等谢尚书回话。她身边的一位副将?却道:“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尚书大人先把我们北方军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其他。”
王义先“唉”了?声,边抚平衣袖上?的褶痕,边慢条斯理地说:“想我们西北,今年?吃的还是去?年?的饷。”
此话一出,除了?西北军,满座皆露异色非是讶异这件事,而是讶异此人就这么直白地当众捅了?出来。
“我们也不和你?们争明年?的,我们就问今年?的。”他对那位副官微微一笑,一段话叹了?三次。
“眼看一年?就要到头了?,本年?的军饷还没见到半点影子。我们十五万人呐,别说喝风,业余山上?的草皮都?要被啃秃了?。”
“今年?的九十万两饷银不知何时才能启程送往西北?”他高?声问罢,抬袖作拭泪状,目光含怨刺向谢延卿。
“谢大人,居庙堂之高?,则忧兵民之艰啊。”
王义先往年?一般是留在仙慈关,但今年?为了?甘中路那座金矿不得不回。本是无奈,半路上?接到谢延卿接任户部?尚书的消息时,却庆幸自己跟着回来了?。
他家大帅不肯与老丈人针锋相对,他王义先可没什么顾忌。
没有人说话,他便冷笑道:“欠几个月也就罢了?,今年?拖明年?,明年?不知拖到哪一年?。长公主,谢大人,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哪有欠成这样的!”
“我呸!”那位副将?啐了?口,“净会哭穷。”
王义先淡淡道:“这不是哭穷,这是陈述事实。”
副将?:“你?们穷关我们屁事!难道我们就好过了??你?们好歹能屯田……”
嬴追抬手?制止他,“咱们两路互不干涉,一码归一码。”
她叩了?叩扶手?,“争来争去?也没意思。谢大人,行与不行,您老就开口说一两个字。”
她问的是谢延卿,视线却盯着贺易津。
年?少?时她和贺易津以及诸位哥哥也曾对酒当歌并肩退敌,只是如今各守一方,故人大都?作了?土。
将?士一体,北方军保全自身就已艰难,更无余力管顾其他。
近日风声不断,嬴追向来谨守本分不主动伸手?碰朝政,也猜到国?库怕是漏了?个大洞。
户部?做来年?预算时各军饷银多半要继续被削,但再怎么削也是一大笔银子。
若是存银有限,入不敷出,只能先到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