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白顿了顿,摇头婉拒说:“不用。年后我也不会再来了。”他转言问:“有什么穷山恶水, 格外落后贫瘠的地方吗?”

男人笑了,“怎么,你要去支教?”

黑客白不置可否。

男人想了想,摸着下巴说:“贱民区都挺落后的,但你要说哪儿格外贫瘠落后,那得是山沟沟里了。我印象里好像有几次出车,去过这样的地方……春城嵊观、昌东都大坝、磐川乡,还有那什么良云昆洞,都格外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妇人就用手臂拱了他一下,转过头笑呵呵说:“来我老家啊,我老家也落后,肯定让你满意。”

男人愣了一瞬,迅速反应了过来,接话说:“对对对!我老家也落后!”

黑客白困惑:“你们老家不是平民区吗?”

男人与妇人都欲言又止。

黑客白聪慧,瞬间就明白这两人的意思了,他难得地弯唇,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想自己去一些地方,去一些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正巧这个时候,小孩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妇人顺手掐住他的胳肢窝,将其提到自己的膝盖上,又摸了摸他的头。

想了想,妇人又转过身,抬起手掌摸了摸黑客白的头,叹息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越落后的地方治安就越混乱。我们是担心你身边没个大人,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头顶的碎发被那只手弄得凌乱,黑客白有些不习惯,但他没有避让。看到妇人脸上的担忧,以及男人生闷气的模样。

黑客白甚至都有一种朦胧的错觉。

他曾经也是别人家的小孩,可是他现在,依然可以是别人家的小孩。

有人疼爱,也有人会为他牵肠挂肚。

这种错觉让他眼眶微微泛酸。

胖子拿着手机,唉声叹气说:“你们说这对于他,算不算是一种救赎?”

鱼星草思绪混乱,显然还沉浸在“黑客白杀人了”的惊闻之中。简云台则是坐到了桌边,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黑客白。

两人神情复杂,都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直播间弹幕已经满屏,经过了头一天的喧嚣之后,“叛变众主播惊现白河城遗址”的消息像是瘟疫一般,迅速传遍全网。

此时直播间人数已经逼近三百万人。

观众们肉眼可见地焦虑。

“啊啊啊啊啊啊我在网上搜索不到任何消息啊!白河城被炸城之初,网上有好多有关白河城的阴谋论。后来联盟搞了个清网行动,只要言论里带白河城三个字的全都自动屏蔽删除了……黑客白杀了谁啊?”

“往前推算年份,也查不到这一年白河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是谣言吧?”

“我现在就祈祷着这一家人不要虐黑客白,不要在危难的时候抛弃黑客白。总感觉如果真的这样了,那恐怕是压垮黑客白的最后一颗稻草,他很可能因为怨恨这家人,后来精神崩溃的时候才会把轰炸点定在白河城。”

“想太多了吧,感觉这个阿姨和这个叔叔看起来都很善良,是很老实热情的人。”

“谣言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感觉黑客白当年恐怕真的杀人了我的天啊,这可是在世界畸变以前,现在谁的手上没有几条人命。但是世界畸变以前,杀人依然骇人听闻。”

“他该不会杀了这家人吧。”

直播间观众一通乱猜,猜来猜去也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结论。他们的脑子就像是此时白河城里茫茫的白雾,只能看见无数冒出来的线头,却无法勘透白雾之下的核心。

这时候,铁门外传来“砰砰!”砸门声。

砸门的人似乎不是用手在砸,而是用什么硬邦邦的棍子,显得来势汹汹。

不等里面的人应声,那人直接一脚踹开了门。黑客白闪避不及,只得眉头微微皱起得侧过身子,不拿正脸对着门。

进来的是一个光头壮汉,穿着两条杠的老头背心,裸/露在外面的肩膀肌肉高高隆起,上面还纹着青色的龙虎纹身。屋内几人一见到那人,立即紧张起来。

男人将妻儿护在身后,脸色青紫斥:“我爸欠你的高/利/贷我已经还清了。马老板,不是说好了,不会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么!”

“你以为你躲到白河城来,我就找不到你了?”马老板将手中的短黑棍扛到肩头,笑容恶劣说:“谁跟你说还清了?你爸欠我三十六万,白字黑字的欠条还在我手上!这七年下来利滚利,已经滚到了二百多万,你就还个本金,利息呢?利息被你吃掉了?!”

男人怒及,却又敢怒不敢言。

触及妻儿恐惧的眼神,男人压下怒火,勉强维持镇定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份利息他是肯定不会还的,他也还不上。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人敷衍走,反正马上就要回老家了,大不了再换一个地方工作。

对面,马老板冷哼了一声,嗡声嗡气得问:“说个数儿,什么时候还钱?”

“一个月……”

“一个月?!”马老板的音调骤然扬起,手中的棍子动了动,发出了“咔擦咔擦”的电流声,这竟然是根电棍!

男人立即改口,“一个星期!你再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肯定能把这钱还上!”

马老板这才像是恩赐一般说:“行,那就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可就不止我一个人来催债了,你可得给我把钱准备好,要不然……”他左看右看,嗤笑一声,“我看这地儿,还挺适合埋人。”

“好,好!”男人眉心微跳,咬牙点头。

马老板冷笑看他们一眼,转身往外面走。人都走到铁门边边上了,他突然顿住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皱眉看了眼一直坐在客厅里默不作声的黑客白。

“你……”马老板出声。

男人警觉地挡在黑客白之前,惊慌说:“这是我邻居家的小孩,和我爸背的债没关系。他只是来玩的,你不要难为他。”

马老板眉头皱得更深,透过男人的手臂,他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黑客白的侧脸。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皮肤白得不像样子,好似在阳光中能够变得透明。

像这样白的人,马老板曾经也见过一次,他上前几步,一把子推开了男人。两只黑黝黝的手掌往桌上一拍,发出“砰!”一声巨响,整个桌子都连带着颤了颤。

他死死盯着黑客白的侧脸,某一瞬间,黑客白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回视着他。

镜片之下的瞳孔幽深而阴冷,像是矿山之下最深处的黑水晶,毫无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