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台等得无聊,便在墨色玻璃墙中间来回走动。这里比想象中要大许多,像是一个跨江大桥一般,每间实验室的门上都贴着号码牌,以及一些看不懂的数学公式。

嗒嗒

嗒嗒

悠长的回廊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空灵而又缥缈。简云台一路走回了电梯门口,方才他出来就径直往前走了,都没有注意到电梯旁边还挂着一幅油画。

画上是幼稚的笔触,歪歪扭扭花着仙人掌和太阳,还有河流和小船。船上是这画的是什么?简云台咂舌看了会儿,才大概认出来船上好像画着三个人。

再看底下的题字我们一家人。

那个“家”字还不会写,写的是拼音。

简云台稀奇笑了一声,又看见旁边的玻璃墙上有划痕,像是刻上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小动物,兔子、小猫等。

因为这些划痕都是在他膝盖附近,方才走路的时候他也没有注意到。

如此一路看过去,走走停停,像是看了个食草动物的动物园一般。简云台正想要去对面的玻璃墙底下看看,足尖调转的一瞬间,他突然听见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叮咚

是水滴砸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这里怎么会有水?是哪间实验室里的水龙头没有关紧吗?

简云台顿足,疑惑回头看。

身后依然是墨色的玻璃墙,墙后光影绰约,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一些雾蒙蒙的色斑轮廓。他凑近往里看,几乎已经快贴到了玻璃上,眼前有瀑布般的银色光晕一闪而逝,像是微风轻轻扬起了月光。

里面有人?!

简云台哑然,不太确定。

他后退,尝试着向电梯方向走了一步,又走了数步,回廊里依旧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而那水滴声也没有再响起。

似乎有人克制住了自己的步调,他走一步,那人便也跟着他走一步。两道脚步声几乎融为一体,让人听不出差错。

又也许,这只是简云台的错觉。

一直重新走回油画的边上,回廊里都没有其他的声音,静默而又悠远。简云台迟疑看着墨色玻璃墙,走近数步伸手轻轻描绘这墙,心里推算着这玻璃是什么材质。

防弹的?

还是车窗玻璃那种单向可见玻璃?

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那里面的人可以看得见外面吗?

简云台越想越觉得古怪,刚刚那个水滴声到底是什么?如果是实验室水龙头没有关紧的话,不会只落下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独自身处这悠长的回廊之中,两边都反射着自己的身影,简云台突然觉得很难受,心里泛起丝丝酸涩。

他好像也被这闷闷的空气给干扰到了,导致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又好像是依稀感受到了其他人的情绪,那是浓郁而又克制的悲伤,静悄悄的。

手掌贴着玻璃,简云台重重抿了抿下唇,顿了足足十几秒钟,他才抬眼看向墨色的玻璃,小声问:“你是不是在里面?”

第304章 现实19..

“你是不是在里面?”

一句话抛出去, 仿佛跌落在无人之境,回廊中依旧空空落落,缥缈而又悠长。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很快有一道沧桑的温和声音响起:“你在和谁说话?”

简云台回头看。

身后是一个身材短小圆润的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灰褐色西服, 外面套着一层研究员的白大褂。男人的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正闪烁着复杂而又慈祥的目光。

简云台指了指身前的玻璃, 说:“我刚刚听见里面有声音。”

“嗯?……声音?”男人愣了一下, 过一会儿恍然大悟失笑说:“那可能是实验室里的小老鼠吧, 它们经常会咬坏铁笼,钻出来摔碎试剂, 又会弄出一些小杂音。”

简云台:“……是吗?”他转头重新看向玻璃, 眸底的浅光忽明忽暗。顿了两秒钟, 他转过身点头示意,“陈叔叔,你好。”

陈伯平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简云台说:“楼底下的玻璃橱柜里面有陈列你的照片。”

陈伯平温和笑了笑, 探头看了眼简云台身后的画, 想了想,开口说:“这是微生律六岁的时候,画给我的。”

简云台没有说话。

陈伯平继续说:“当时我有代他的课, 教他一些学前的启蒙教育,又带着他认识一些小动物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些动物。有一天我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让他画出他眼中的大千世界。”说着,陈伯平上前几步,满眼复杂地垂眼注视着那幅画,上面有小河、青草、船只, 还有一家三口。

他的本意,是想让微生律画小动物,后来这幅画被送到他手上的时候,陈伯平足足静默了半个钟头,当时那种复杂又无奈的感觉,直到现在他都能够想得起来。

陈伯平转眼看向玻璃墙上的划痕。

简云台了然,“这些也是他画的?”

陈伯平点了点头,说:“后来我就很少见到他了。有一天听说他犯了错,被教父关禁闭……关了足足十天的禁闭,那应该是他第一次精神阈值崩溃,逃了出来。但研究所前后有门禁,他没有办法乘坐电梯下楼,最后一整夜都被困在这条玻璃走廊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们的人才发现了他。”

顿了顿,陈伯平抬手指了指电梯旁边的小角落,也就是油画正下方,“那个时候还是冬天,他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赤着脚蜷缩在那里,也没有睡觉,就只是握着玻璃碎片,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在陈伯平语调平直的叙述之中,简云台抿唇回眸看向幽深的长廊,依稀之间仿佛穿越回了十六年前,有一个精致得像是洋娃娃般的白发孩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想要回去却后路尽断,想要前进却没有出路,最后只能被困在这条长廊之中,在幽暗的小角落里一笔一笔刻着他眼中的大千世界。

这些虚影逐渐淡去。

简云台回过神,问:“他当时犯了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