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予揶揄:“谁像你啊,熟练应用搜索功能。”
见林霁予面色忽阴忽晴,起伏不定,季谒适时止住话头,站起身来:“我去拿电脑,给你看账单。”
林霁予看着他的背影,这些年估计没少健身,肩倒腰窄。
她遗憾地想,自己还真是没享用到季谒最好的时候。十几岁的季谒,帅是帅的,就是身材差了一些,简直是骨架上覆盖一层薄肉。哪像现在,连背阔肌和臀大肌都隔着衣料喷薄而出的样子。
林霁予喉咙有些发痒,赶紧收回目光,四处张望了一圈,眼神落静静躺在茶几一脚的一本破旧笔记上。
黑色牛皮纸封面已经褪色,还有被洇湿后凹凸不平的斑驳痕迹。封面微微上翘,微微露出发黄发脆的内页。
林霁予挑眉,一伸手将本子拿过来。她掐在本子中间,感觉到一丝凸起,却没有格外留意,只是随手翻开一页:“这个本子你怎么还留着……”
季谒拎着电脑过来,见林霁予正在看他的账本,快步上前,一把抢过:“没什么好看的,明细我都做到表格里了。”
他左看右看,没有本子合适的藏身之处,只好往沙发上一扔,随即自己坐了上去:“看电脑就行。”
“季谒,你怎么连我请你们班同学喝奶茶、我们一起吃饭的账都要算进去啊?”林霁予好笑地看着他,腮帮子却僵硬地有些发酸,“那么不想欠我的吗?”
季谒径自打开电脑,把标题为“欠林霁予”的表格打开,推到她面前:“你看看,12 年 9 月到 15 年 5 月,所有的账目都在这里,一共是 81 万 4 千 5 百 25 块 2 毛 5。”
林霁予看了一眼屏幕,目光凉凉地转到季谒的脸上:“你账算得这么细,怎么只有不把出项也算进去。你不是也给我买过东西,不算进去不是吃亏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心安理得地花你的钱,等我有钱,一定会还给你的。”无视林霁予的阴阳怪气,季谒看着她,“还你钱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当年,以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季谒想过她会有一段艰涩的日子,但毕竟家大业大,总归不会一点退路都没有。但是,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林霁予现在过得是肉眼可见的天差地别。
林霁予抬起眼皮看着季谒,平静地说:“季谒,现在才问这些,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林霁予时常安慰自己,也不亏了,起码过了二十几年的好日子。
林霁予的父亲林得正,心野,两条腿跑得也总是比别人快出一截。林得正很早就出来闯荡,中专毕业没几年,不愿意在老家打工,赶上改革开放,作为第一批外地人,率先去深圳,靠倒买倒卖赚到第一桶金。
手里有了钱,趁着东风,又在 19 年代初去了海南,跟人合伙,他占小头,垫资找施工队,把房子盖了起来,甚至还拿到了上市指标。
人口只有一百多万的城市,房地产公司却有 2 万多家。林得正嗅觉很敏锐,从房地产里套了现,干了两年建材生意,在泡沫来临之前,又去了上海。
19 年 12 月,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开业,沪市开盘,一时间金融股票成为新玩法。林得正在交了个大哥,跟着别人打新,几百万的本金,不到两年翻了七、八倍。
那时上海夜生活的光景,比如今最大的夜店也有过之而无不及。92 年,深圳来的老板在虹口开了夜店,开张时,连明星都来了一堆,现在个顶个也是响当当的人物。8000 多块钱一瓶的路易十三,一瓶相当于上海普通市民两年的薪水。林得正呼朋唤友,一晚上能开四五瓶。
也是在上海,林得正认识了林霁予的母亲于婧,没两年,就生下了林霁予。
林得正自己没什么本事,唯独两个优点,愿意跟人,以及跑得快。他赶上过一波房地产的盛衰,深知不能把所有钱都投在一处,从股票上赚了钱,自己抽出大部分,只留下最开始的本金。最初几百万进场,到最后还是那几百万留在水里。
大哥崩了盘,林得正大手一挥,认赔。总归赚得比赔得多。他带着钱和林霁予母女二人北上,一路抵达北京。
93 年,萨马兰奇宣布北京第一次申办奥运会失败,但北京作为首都,经济发展一骑绝尘,城市基础建设也并未降速。
98 年,北京再次申办奥运会。99 年,北京成功申办世界大运会。紧接着,21 年 7 月,奥委会宣布北京申奥成功。08 年,北京奥运会,成为万众期待的盛事。
体育行业成为政策层面上大力推动的领域。1995 年,国家体委发布了《体育产业发展纲要》,行业端之外,为了盘活群众性的体育活动,国务院颁布了《去啊安民健身计划纲要》,同年 8 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又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体育法》。
政策之下,热潮席卷,19 年代就出现了 1000 平米以上的健身俱乐部。以健美节目闻名全国的健美皇后带着“天天跟我做,每天五分钟”的口号,在北京成立了自己的健身俱乐部,很快发展成了多地开店的连锁品牌。
98 年,港资企业正式将连锁健身俱乐部的经营模式带入内地,团操课等新模式激活了内地健身行业的玩法和前景。
林得正察觉到了这股东风,自己也想做真正的企业家,在千禧年即将来临之际进军进军线下商业,开设了自己的第一家健身房,名为奥得健身会所。
00 年到 12 年,林霁予 5 岁到 85 岁这 12 年间,奥得健身会所开遍全国,将近上百家,成为第一梯队的连锁健身房品牌。林霁予四体不勤,却是当之无愧的健身房千金。
任何一个行业,一旦更多人看见苗头,就会产生泡沫。连锁健身房重销售轻服务的模式在精品商业健身房和由优质死角主导的健身工作室的冲击下,市场份额被瓜分。与更轻巧的经营模式相比,连锁健身房的成本高,竞争力低,过度扩张带来资金链危机。
和林得正从前投身的行业不同,重资产的经营模式无法迅速抽身。从发现危机,试图解决,到彻底放弃,不过几年光景。
因为当了半辈子小弟,林得正做梦都想当大哥,开健身房并未引入外部资金,财务状况也不必对外部公开。从发现经营出现颓势开始,他就准备好了后手。
林霁予讲完这些前情,季谒皱着眉问道:“既然他有后手,你怎么会……”
季谒不忍心说完,林霁予却知道他的后半句,她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身负巨债,连书都读不下去了。
林霁予语气中只剩下漠然,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我就是我爸的后手啊。把我弟和他亲妈送出国,把大部分资产转移,任自家健身房倒闭,他们一家三口跑路了。”
“他把公司的法人换成了我。那时候我才成年,什么都不懂。他说家里的产业是他和我妈一起打拼出来的,以后都是要留给我的,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呢。”
“我刚上大学那年,我爸就送我弟出国读书了,估计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做打算了。”
“哦,对了,我没跟你提过我弟吧?他叫林霁纳,跟我不是一个妈……只比我小三岁,之前养在外面来着,快上小学的时候接回家里了。那时我妈还没死呢。”
15.名为“予”的姐姐,和名为“纳”的弟弟。
在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之前,林霁予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光风霁月的霁,给予的予。
于娟曾经告诉林霁予,霁予二字,予取自母亲的姓,也是父母对寄予厚望的意思。
她的名字,读起来音同“给予”。所以林霁予习惯在自我介绍时把名字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人很大方会给很多的意思。很符合她对挥霍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
直到林霁予在十岁时见到林霁纳。这个小男孩跟她有一半的血缘关系,连名字也有三分之二相像。
于娟认识林得正时才 25 岁,她从浙江乡下考到上海读大专,财会专业,又靠自己找了份出纳的工作,一个人在偌大的沪市踮着脚尖,踩出了一席之地。
于娟的老板,就是林得正的那位大哥。
林得正开一辆豪华型丰田皇冠,不要司机,自己握方向盘,享受风驰电掣的感觉。带着钱去见大哥,求对方带自己入局,后备箱放着钱,直接装在蛇皮袋里,毫不讲究。林得正把车一停,像扛大包一样扛着蛇皮袋,走进大哥位于外滩朝向黄浦江的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