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酒恰如?濯春尘所说,花香馥郁,入喉也不觉辛辣,李怀疏本?只想浅酌一杯,以免拂了濯春尘好意,但说到兴起,忍不住把酒临风侃侃而谈。
这才喝了几?杯,两腮染上了异样的?酡红,李怀疏一手捏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朝易泠坐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对方给自己续酒,一手支颊,衣袖顺着滑落,露出光滑如?玉的?小?臂,她不似平日?里?那般注重?自己行止仪容,醉态初显,无谓地笑了笑:“神仙觉得凡人活得短想得却?多,以为低等,我?还觉得神仙作壁上观人间灾难遍地,如?此冷心冷情?,也不配受香火供奉。”
濯春尘听得只想将她的?嘴捂住,易泠听着她大?逆不道的?一通胡言,想起那日?在清凉殿中,她说甚想过不受拘束的?人生,自己问起,她红着耳朵认真?回说是?娘教的?,眼下是?如?出一辙,简直不知该说她听话还是?不听话。
兴许是?她这人生来便?有反骨,诗书大?族的?门楣勉强匡扶出看似光风霁月温顺清白的?身心,可一旦有了执念,她心底那团火也要不管不顾冲破桎梏,肆无忌惮地烧一烧的?。
“这酒确实好喝,你当真?一滴也不沾么?”李怀疏眨了眨眼,眼神已不复平日?的?冷静清明,衬得她变得更柔软了几?分,很好欺负似的?。
濯春尘疑惑地看了看酒坛,货真?价实的?因果,此酒性温,却?叫她喝成了这样,还说自己可以喝,失笑道:“好喝也且停一停罢。”
她嘴上说,却?未伸手制止,有些落寞地饮着茶:“我?年少时曾带着妹妹来到无尽墟,第一次来,看着什么都觉得稀奇好玩,玩得忘乎所以,还嫌体弱时不时要歇一歇的?妹妹是?个累赘,喝了因果酒之?后与她争执一番,将她气跑了也不去追,等酒醒了,想起发生何事,惊得浑身是?汗,哪知踏遍无尽墟也再找不到她。”
“回到人间,妹妹也未归家。父母去后,我?与妹妹自幼为伴,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些年来茶饭不思,日?夜难寐,累次下到无尽墟,头发渐白,提前透支了自己性命,也觉不能填补心中悔恨。”
濯春尘望向夜空,她在此处遍地是?朋友,也是?为了多一份找到妹妹的?可能性,只要朋友有了关于妹妹的?些许音信,便?会以信号弹示意。
茶盏碰了碰酒杯,饮尽了茶汤,濯春尘向李怀疏倾露空盏,道:“从大?人处得知你也愿意为了妹妹赴汤蹈火,你我?岂不契合,这事合该我?来应承。”
李怀疏半昏半醒地与她又饮一杯。
“那包袱里?有解酒的?东西么?”那头是?濯春尘提议她别再喝,这头是?易泠倒了酒,推到她眼前,口吻轻柔。
李怀疏有些发晕,捏着酒杯,端起又放下,抬头看着易泠,痴痴看着,好像初次见到这个人似的?,不答反问:“你究竟是?谁呢?”
“你想我?是?谁呢?”易泠平静地与她对视,棚顶瓜藤交错垂下,星光透过间隙洒落,点缀在她眼眸中,竟温柔得很,靠近李怀疏那侧的?手腕动了动,想捏捏她被酒意熏染的?脸蛋。
李怀疏恍然?地晃了晃脑袋,努力地睁大?了眼,想从她的?眼中辨认出什么来,但到底徒劳,她双肩垮了垮,道:“我?……不知道,总觉得很熟悉。”
她真?是?醉了,忘了不久前自己才允诺的?事,朝易泠脸上戴着的?面具伸出手去,眼看就要摸到边沿,对方竟也不躲,这时,远处天边猝然?炸开一记紫色光弹,李怀疏指尖颤了颤,清醒过来,收回了手,易泠抚着竹桌桌面,也不说话。
濯春尘慌乱地站起来,死死盯着那处,咬牙道:“似乎是?我?妹妹有了消息,二位,痴念水西边有一间名唤尘来尘去的?客栈,待我?事了,咱们在那里?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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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离得不远,仙体的?耳目又非同寻常,几?人从头至尾的?对话清清楚楚地叫玄镜听了去,她忍气忍得额角痛,恨不得将对天界不敬的?李怀疏捉来拧断脖子,但又觉得就这么死了实在不足以偿还她的?罪孽,才忍了没发作。
“大?人,已照您吩咐发了信号弹引开那阴阳使。”黑衣手下在车帘外禀道。
玄镜悠然?闭目:“做得好,斥郜。按计划行事,万不可使她去到孽海台,就近处置便?是?。我?先前不知她与青丘狐族也有未了的?公案,冥君要卖人情?,在青丘狐族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前,断然?不会让青鸾取了她的?性命,她去了孽海台就死不了了。”
熟悉
濯春尘撂下一句交代便匆匆离去, 实在不像她细致的作风,足见妹妹在其心中的重要性, 但这么多?年都?难有消息,今夜的信号弹竟来得这般凑巧?
施法?者才走,以幻术搭建的凉棚也顷刻间化为乌有,但因果酒与破雪剑还搁在“桌椅”上,两人?也维持着坐姿,易泠心中的疑虑来不及成形,很?快起身, 左手往旁捞了一把?破雪剑, 右手下意识扶了一把半醉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人倒是比她想象中自觉,也未被酒意剥去所有的神智, 晓得自己晕乎乎的站不住, 身边再没有旁物?可以倚靠,便顺手送来温凉的掌心。
是真醉了, 脚步虚浮,身体不听使唤似的, 想依偎, 又不想依偎,晃来晃去,差点栽倒,易泠这才注意到李怀疏另一只手及时拎起了因果酒,她东倒西歪,酒液也随之倾洒在地上, 河滩被洇出一团团黑色的阴影。
“还要喝?”易泠一手执剑, 一手拥紧了她绵软的腰,好笑问道。
耳廓被这道温热的气息拂过, 李怀疏觉得后颈仿佛蚂蚁爬来爬去似的,半边身子酥酥麻麻的,她拎着酒坛,站不住,也懒得再勉强,就这么不成体统地靠着易泠,抿了抿唇,半睁着眼道:“我送给你?的包袱里好像有道解酒符。”
不知几时,衡度司连车带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易泠眉梢一挑,疑虑愈深,步履加快,将李怀疏搀扶至青石边坐下,利落地在元宝包袱里翻找,口中却道:“怕我趁你?喝醉了对你?动手动脚?”
符纸堆在一起,乍一看长得都?差不多?,李怀疏认得摊主硬塞给她的解酒符,从易泠指间捏住了淡黄的符纸,示意对方就是这张,又抬眼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指腹稍稍往下滑,抚过易泠擦伤了未处理的手背,只?这一个?举动,再未多?言。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易泠先别开眼去,低头查看解酒符如何使用,李怀疏却多?看了她几眼,指尖空捻着,视线又别有目的地落在她修长白皙的手上。
“易姑娘应当也察觉了,衡度司的鹿车与濯姐姐的离开都?有些蹊跷。”
李怀疏揉了揉眉心,头疼道:“无论是否是我多?想,但事关紧要,这个?时候我不能?醉得不省人?事。”
“那?这酒……”易泠瞥一眼她救回来搁在手边的酒坛,笑了一声,“看你?是爱酒之人?,可惜酒量着实差。”
她的笑声有些不一样,没那?么沙哑了,是错觉么?
李怀疏背靠青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易泠光滑的喉间,恍然道:“这才是你?真实的声音?此次无尽墟之行使我晓得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所以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呢?”
“你?喝醉了。”易泠看懂施咒的方法?,抬头看她,由着她一动不动,指尖在自己蓦然抬起的颈项处轻轻刮了一道。
声音好像又是原来那?样了,听?不出丝毫熟悉,李怀疏怔怔地收回手。
“恕我直言,易姑娘……不大像死了妻子的人?。”
“哦?何出此言?”
易泠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死了妻子的人?,犹如殿下那?般,魂魄似乎也被勾了去,对世间万物?再无留恋。”李怀疏眼中醉意残存,撑不开眼皮似的,仿佛很?快就要睡过去。
解酒符捏在手中,易泠停下来看她,淡笑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样呢?”
“你?……你?更像是……”李怀疏斟酌了一番字词,竖起一根指头在她眼前?晃,拟了个?比喻,“更像是妻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来冥府不是寻她,是捉她。”
指头蓦地被捉住,李怀疏挣了几下没挣开,茫然地隔了张狐狸面具看着易泠,心中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萦绕,她觉得自己方才所言的确说中了一些事实,但不知为何,紧随而?来的是莫名的慌张与心虚,使她有些不敢与易泠对视。
易泠捏着她雪白的指头,在骨节处稍加了力道,意味深长道:“你?说的没错,她对不起我良多?,又很?不听?话?,我眼下很?后悔没将铁链带来,将她锁拿了事。”
“一日夫妻百日恩,咳……妻子同妻子想来也一样,若非涉及原则的问题,易姑娘还是好生同她谈谈,说开了比较好。”李怀疏低垂着眼,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尖。
易泠没好气地掀了掀眼皮,并指划过解酒符。
捏咒烧符,符纸燎作灰的瞬间,李怀疏身子一软,以手撑地,狠狠捏了一把?沙子,易泠看她脸色煞白,大口喘气,以为自己哪一步出了错,凑上前?去,握住她双肩,脸色凝重:“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