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楼绒露出满意的?笑容,却又?有些怜惜地亲吻她深深蹙起的?眉头:“父汗为你我?订婚时,我?真是?恨不得杀死你,男人浑身?臭烘烘,床上床下都十分粗鲁,有什么好的??但你是?女?人,呵呵,你原来?是?个女?人,这就有趣得多。阿多吉欠我?的?已经拿命偿还,至于你欠我?的?……来?日方长,我?慢慢讨。”

她说着,刀尖又?在不断流血的?伤口里绞动几下,玉泽睺根本没法体会?这是?怎样的?痛楚,疼得晕倒在她怀里。

脚下这个充满耻辱与不堪的?地方,沙楼绒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她抱住不省人事的?玉泽睺,又?颇为嫌弃地以一根指头勾起阿多吉的?发辫,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也一起带走。

玉泽睺再度醒来?,发现自己像麻袋一样被横放在马背上,而?马颈下悬挂着利狼王一荡一荡的?头颅,自己与它都是?沙楼绒的?战利品。当她产生这个被人俘虏的?认知时,一些难以言说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双耳在寒风中?渐渐染上羞耻的?颜色。

她想起被识破身?份的?那?日,沙楼绒说:你想继续当男人也可?以,让我?保住玉泽部族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生得这么漂亮,成婚以后日日夜夜叫给我?听,怎么样?

腹部的?刀伤不知是?不是?被处理?过,血已差不多止住,可?是?伤口一直被颠来?簸去也会?疼,玉泽睺终于忍不住,费劲地直起腰身?,冲沙楼绒破口大骂:“你想痛死我??”

“痛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沙楼绒碧色的?眼眸中?浮起几分烦躁,“不要学?着中?原人一样娇气,待会?儿?就放你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泽睺顿了顿,问道:“过几日便?要和谈,你可?是?有什么计划?”

“计划?跟着混蛋阿多吉将草原糟蹋成这副模样,你倒是?还敢问!”沙楼绒越说越气,朝她屁股落下一记马鞭。

身?前身?后都在疼,玉泽睺险些滚下去,却被沙楼绒眼疾手快地捞住,然后紧紧按在马背上,她缓过劲后反问道:“你以为没有我?从中?作梗就不会?变成这样么?”

沙楼绒瞥她一眼,明白乌伤的?国运不是?只系在她一人身?上,不再过多计较,淡淡道:“我?不是?神明。”

塞外的?圆月挂在寥廓的?天空自有别样风情,她抬头望着好像触手可?及的?月亮,眼中?透露出茫然:“事到如今,我?也想问神明在哪里。”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甚至都城也很可?能失守,那?咱们就带着剩下的?兵马回到玉泽从头再来?,中?原人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沙楼绒脸颊血痕清晰可?见,却丝毫不影响她身?上散发出的?领袖气息,“当然,趁着玉瑟城还是?咱们的?地盘,我?也要叫中?原皇帝好好吃些苦头,她派来?的?使臣没可?能这么轻易回去。”

玉泽睺面露犹豫:“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沙楼绒嗤笑一声:“你以为这真是?和谈么?大绥皇帝既然可?以吞并这片河山,又?为什么要坐下来?同咱们有商有量?阿多吉目光短浅,得过且过,哪管和谈的?结果如何,但他的?提议正中?大绥皇帝的?下怀,她们同意和谈只怕别有目的?。”

生变

“我真没想?到, 你竟然是?个女人。”塞北风情与中原迥异,崔信喝不惯马奶酒, 此时却觉得再无旁物可以一解心中愁苦,仍是?举起酒杯,仰头饮尽。

那夜皇帝为他点明两条路,一个是?回长?安,一个是?继续留在呼遵关,他想晓得是谁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又是?谁叫陛下惦念在心头, 于是跟随使臣的队伍一道出关赴塞。

事实上, 出发那日他已见?过李怀疏,这个人突然被列入出使名单里恐怕不简单。今日寻个由头将她叫到自己的帐篷内, 一来?是?好?奇她究竟有什么本领, 居然能以女子之身取悦陛下,二来?是?觉得朝中竟有这等为了仕途委身同性的佞幸小人, 他不讥讽几?句都说不过去。

李怀疏对他话语中的讶异与嘲弄置若罔闻,只道:“崔侍君叫臣前来?如果没有别的?事, 臣先告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慢着?。”

因崔信出声唤住, 李怀疏止住步伐,侧转过头来?,以退为进道:“崔侍君还有什么事么?虽然是?在外面,但侍君私下会见?外臣似乎于理不合。瓜田李下,为免非议,臣还是?告退的?好?。”

她身着?青绿官服, 外披一件杏色大氅, 任是?什么颜色都似融进这竹节一般的?身躯里,或浓或淡, 总朦朦胧胧覆着?些微冷意。灯架上燃着?数十?只蜡烛,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即便烛光暖照,肌肤依然苍白无血色,让人觉得这根青竹时时刻刻立在风雨中,眼波流转间俱是?令人怜惜的?孱弱。

崔信见?之愈是?鄙夷,瞥一眼空荡荡的?酒杯,冷道:“以色侍人,到年老色衰时定然凄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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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君出身崔氏,家学渊博,长?处何止这一点,何必妄自菲薄。”她原封不动地反唇相讥,除非崔信自认丑陋,否则无力回击。

崔信果然怒道:“你”

李怀疏不再多言,自顾自掀帘而出。

脚下所处离乌儿兔河营地尚有几?十?里路程,但目之所及已都是?草原风貌,没有高低错落的?山脉丘陵横阻在眼前,视野极其辽阔。一顶顶白色帐篷伫立在河边,傍晚的?夕阳徐徐落下,好?像比平日见?到的?太阳硕大许多,它像是?从无法?负重的?天?空轰然坠落,将?地平线溅染得一片金黄。

白玉雕成的?石像被镀上一层圣洁的?金光,那是?乌伤建国传说里救万民于水火中的?神女,她被世人的?想?象赋予了庄严而美丽的?相貌,穿着?草原人的?服饰,戴着?草原人的?发饰,承载着?草原人的?希冀。这样的?神女像在草原上几?乎随处可见?,但眼前这座用料不凡,发丝纤毫毕现,足见?匠心,应是?官方所制。

颜知?亭蹲在神女像底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手中仍旧捧着?一朵淡红小花:“他为难你了?”

“算是?罢,不过我没放在心上。”李怀疏走?过去,低头问道,“大人在看什么?”

颜知?亭指尖一用力,揉碎了花汁,她道:“这是?灯茜草,因为花蕊透白,会在雪夜反光,因而得名。别看它毫不起眼,乌伤一些风烛残年却不服老的?军人十?分依赖它,因为服下后可以麻痹疼痛,只是?不能长?期大量服用,否则会致幻,也会上瘾。”

“灯茜草……”李怀疏轻轻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到隆冬时节,江南那些缙绅仕宦都会将?自己精心养育的?植物搬入暖房中,却哪想?到这样弱小的?花能在塞北迎风绽放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知?亭摸出帕子擦拭手指,尔后扶膝起身,回头望一眼被将?士簇拥的?那顶帐篷,叹息道:“他不该来?这里。”

“崔侍君想?必是?觉得玉瑟城外围皆有军队可以驰援,再不济也能保住性命。”

“你在套本官的?话?”

“下官不敢,只是?实话实说,顺便向大人求证。”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马棚边,颜知?亭卷起衣袖喂马,不一会儿便被寒风冻青了手腕,她也不在意,口中道:“你方才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问你,兵力有限无法?兼顾的?情况下,守家还是?开疆?”

“自然基业为重,更别说乌伤军队受到重创,短期内难以恢复如初,亟待开辟的?这片疆土本来?就?是?囊中物,早些取晚些取都一样。”

说完,李怀疏沉吟片刻,神色忽而变得凝重起来?。

颜知?亭知?道她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不再啰嗦地解释什么,转而笑道:“之前攻下的?那些城池约莫只剩守着?城门的?那点士兵,照旧盘问路引,日夜巡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叫人怀着?戒心不敢进攻。其实大半兵力已被悄无声息地调走?,真要出什么事只能依靠自己,听天?由命。”

风吹动鬓边霜白的?发丝,她的?笑容在夕照之下被映衬得无比悲凉,李怀疏喉间像含着?一口冰似的?,她几?乎不能言语,过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咱们?……”

“还未发生的?事情先不要去想?,即便发生了也不见?得是?坏事。”颜知?亭道,“须知?这天?下素来?以男子为尊,突然阴阳失衡,男人岂不恨得牙痒痒?冲会关的?将?领不服陛下已久,他若迎敌,定然不顾大局,难尽全力,而如果冲会关一破,将?来?死伤的?就?不只出使乌伤的?这百来?人了。”

李怀疏阖上眼眸,声音隐隐发颤:“到那时,在内,想?要复辟旧制的?党派会将?过错归咎于陛下身上,动辄逼她退位让贤,而站在陛下这边的?官员自成一派,新旧两派相争,矛盾重重。在外,占得险关,二殿下大可盘踞南方,自立为帝,大绥不再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陛下以小博大,纵然此行无一生还,吾等亦应无悔矣。”颜知?亭目光坚毅。

李怀疏想?起临行前方庭柯的?劝诫,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她从前也曾俯瞰众生,算无遗策,但突然变成被算计之人,即便是?为大义献身,却还真不知?如何去形容这股滋味。

“所以,陛下找了几?个容貌身形相近之人在呼遵关演戏,其实早就?动身前往冲会关,她信不过守关将?领,要亲自带兵。所谓出使,只是?放给洛州的?一道烟雾,可是?筹码是?什么呢?让洛州那边深信陛下没有远行,也没有支开草原上的?兵力,出使一行莫非有什么重要之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轻,筹码还能是?什么,不正是?自己?颜知?亭刚才说崔信不该跟来?,难道她也晓得筹码并非崔信,而是?自己?

“大人,下官仍有一事不明。那日在驿舍,陛下含糊其辞,不能如实相告,想?来?是?因细作未能尽数铲除,可是?如今就?能确保周边没有他人之耳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