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处奇景名?曰望海崖, 李怀疏从狌狌镜内出来后便被婢女引领前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离开?九灵宫便再无阵法护持,想必花娓早作叮嘱, 婢女?手捧厚实的大氅为身体虚弱的客人?披好, 又奉上手炉,这才迎风而行。

李怀疏怀揣暖炉走在路上, 想着镜中诸事,心中久久未能平静, 望海崖处似有暖意升腾, 此处起风不是在呼啸肆虐,倒像是驱寒送暖,崖边所栽桃柳嫩芽萌生,花苞初绽,范围之?外却仍寒意彻骨,雪片纷飞, 稀奇得很。

婢女?将人?带到, 向年轻的君主默行一礼,自?如离去。

花娓静立崖边, 所着王服用金丝银线勾勒着青丘图腾,浓云在她周身不知疲倦地穿梭浮动,恍惚望去,只觉得肩背所绘栩栩如生的狐狸将要破云而出,她周身云空浩荡,霞光涌现,狐尾翻云卷雾,仿佛神迹临现,这般颇具神性的场景令人?心生敬仰。

再联想李侪与其?母亲受民间话本影响,先入为?主地误以为?九尾花娉是狐妖,又惊又惧,刹那间便忘记往昔情意,一剑杀之?,最终造成一系列覆水难收的惨剧,实在可?悲可?恨。

鞋履踩在雪道上,发出清脆声响,花娓听见身后动静,并?未回?头,口中淡淡道:“事情全貌,你已然知晓。”

“嗯,那盏灯笼被我?忘在殿中了。”李怀疏步伐忽而一顿,她做事周全谨慎,很少有丢三?落四的时候,适才身临其?境,终于知道来龙去脉,直至现下仍心绪纷杂,不知该以何态度面对花娓,这才有此?遗漏。

花娓宽和道:“这倒没什么,南海鲛族经?常进?贡鲛油鲛珠,那盏灯笼在幻境中起驱障之?用,在人?间却无奇效,或可?安神助眠,你如果喜欢也可?以带回?去留作纪念。”

“多谢狐君好意,但我?愧不敢受。”

石榴色丝绢系在腕间,霞云穿过,风来自?动,恰是某年花娉赠予花娓的生辰礼,只是光阴流转,不再簇新。暖炉在怀,李怀疏腾不出手去解开?,只是抬臂向她,道:“灯笼可?以随意予人?,这丝绢狐君还是好生留着罢。”

花娓侧头向李怀疏,清晰见到她眼中泪痕残存,好似之?前哭过一回?,垂眸向那绢子,捻指一笑:“你也是心软之?人?,怎会轻易动容伤心?我?既然能虚设一个真假莫辨的盐海之?尽,焉知我?不能编造故事诓骗你?”

“事出皆有由头,狐君虚设盐海之?尽是为?考验我?对妹妹有几分真心,花俟又是否信错了人?,狌狌镜内剖心沥血,桩桩件件睹之?心痛如绞,以致自?己不敢面对,只是为?了骗我??未免大费周章。”

花娓自?袍袖中张开?手掌,刹那间,丝绢物归原主,她摩挲着其?中纹路,条条经?纬皆熟悉得能在心中默画,闭着眼道:“如果不是花俟将你带到青丘,我?确实难以相信李氏除了李侪这样薄情寡义愚蠢无知之?辈,居然也会有似你这般情深义重之?人?。”

李怀疏与弥因感情深浅,她已借盐海之?尽得以一观。

当年花狩将襁褓中的女?婴逐回?人?间,因李侪一家三?口相继离世,益州李家日渐落魄,嫌女?婴身世古怪,不愿收留,又恐弃在街头遭来天谴,思来想去便将这事回?禀长安本家,主母倒是个好心人?,同意收养,但因自?己身体不好,便将孩子交给长媳康瑶琴养育。

青丘花开?四季,人?间数年,小弥因虽然仅在花娓身边待了一段时日,但花狩所下血咒早就灵验,是以主母无意间的善举一箭双雕,既为?痛失几个儿子的康瑶琴送去慰藉,也使得失去亲长的女?婴重获温暖。

康瑶琴原本育有一亲女?,名?为?李怀疏,取虚怀若谷,花木扶疏之?意,前者是对胸怀旷若山谷的期许,后者意指花叶繁茂,皆是美?意,足见背后之?用心,但不知何故,李怀疏与其?父母俱都感情淡薄,不受珍视。

前有几个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兄长,后又有意外得来与母亲极合眼缘的妹妹,夹在中间的自?己却时常遭受区别对待,处境尴尬,花娓认为?在这等情况下长大的李怀疏不该是花俟口中所述那般毫无杂念,温良心善,才决意虚设盐海之?尽,并?在其?中重现旧事,屡设心障,借以试探。

但似乎生来就有这样的人?,无论遭受过怎样对待,无论命运如何刁难,内心永远澄净柔软。

幼时的李怀疏起初对妹妹十分冷淡,不愿抱她,不愿亲近,避而远之?,还会在见到母亲对妹妹爱不释手时偷偷落泪。

年岁渐长,她们的关系也慢慢有了转机。

有一日,李识意坐着轮椅追逐蝴蝶,不慎跌倒,无论如何也爬不起身,李怀疏行色匆匆路过小院,犹豫几番还是选择走进?院中将妹妹扶起,并?唤人?帮忙。

她那时约莫十岁,因兄长皆死,被迫成为?李氏一族未来的府君,于是偶尔也会听父亲召唤去前厅会客,那日因这事耽误了片刻,去迟了些,被父亲斥责不懂礼数,她已习惯被父亲苛责,也不想显得自?己与妹妹感情有多好,便懒得解释,安然受罚。

顶着烈日跪到天黑,直至晕倒,醒来便见到李识意在榻边熟睡。

女?孩小小的脑袋就枕在自?己手边,怎么也唤不醒,一问仆从才知她一直守候在旁,夫人?软硬兼施都劝不动她回?去休息,可?是明明她体弱如斯。

大约从那时起,李怀疏想法发生转变,与其?期待难有回?应的父母亲情,不如珍惜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妹妹,她渐渐释怀,开?始经?常出入李识意所居庭院,给深居简出的妹妹带去一些时兴的小玩意儿,好吃的零嘴,给她讲故事……

李怀疏对李识意呵护备至,李识意也甘愿为?李怀疏重回?人?间豁出所有,不是每段感情都能有等价的回?馈,亲人?之?间亦是如此?,她们说是姐妹,其?实血缘远没有那么紧密,却不影响真心以待,互相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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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娓很难不想到她与花娉,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不会愿意李怀疏走进?狌狌镜,走进?自?己尘封已久的内心世界。

掌心贴着温暖的手炉,氅衣也很厚实,但这具躯体已千疮百孔,湿冷气?息顺着皮肉啃噬入骨,李怀疏轻咳几声,柔弱道:“李氏门族起于赵郡,已绵延传承几百年,几经?迁徙变动,散落各地的族人?成千上百,自?然什么秉性的人?都有。”

她沉默一瞬,续道:“我?这么说不是在卸责,好像李侪所为?与李氏无关似的。我?来青丘的目的有二其?一,弥因重塑肉身命魂聚拢需青丘出力;其?二,解决李氏与青丘所结旧怨。”

其?实还有第三?点,花俟承诺过她的阴阳玉简,但她现下已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去索求此?物。

“所以你千里迢迢来这里是要为?你家男子求情?”花娓略过其?一不谈,反唇相讥,“在青丘以女?为?尊,别说死几十几百只男狐狸了,纵是死得再多些也是寻常事,好比在人?间女?子亦命如草芥,我?以为?你以女?子身份掌权应当深感不公,力图改变现状。”

李怀疏张口欲言,却被冷风一呛,掩唇咳嗽了片刻,惨白的面容泛起不健康的潮红,她无奈自?己受身体所累,不能如前世那般对答如流,只得慢慢道:“实不相瞒,我?原先确实是这么想的,我?曾是李氏府君,所谋所虑不是为?我?自?己,皆是为?阖族上下,其?中自?然包含族中男子及其?妻女?。”

“血咒牵累的看?似只有男子,却因此?多了无数孤女?寡母,她们整日忧心忡忡,生怕失去家中顶梁柱,流落街头无人?过问。我?晓得谋生经?营之?事不是男子专属,但女?子已习惯于依附男子,改变她们的观念非是朝夕之?事,唯有徐徐图之?,但等不到那日我?便毒发身亡,后续进?展实在力有未逮。”

“不是为?男子,便是为?这些平白受累的女?子,我?也想争一争。”

譬如那日在亭中口称要替父亲承受灾厄的李妍,她又何其?无辜?

但这是从前的想法。

李怀疏低咳几声,眼睫颤动都很费劲似的,她四下望了望,缓步走到垂柳底下,细瘦的手腕往树干一扶,这才有了些气?力说话:“来望海崖的路途不远不近,恰好够我?好生想一想。”

“想什么?”

她顶着弥因这张肖似姐姐的脸在自?己面前频频示弱,花娓屡起恻隐之?心,跟以前对花娉常感心软的自?己一模一样,看?不过去,甩袖在她身下变出一张花枝缠绕的藤编小凳。

李怀疏道声多谢,坐下后,分析道:“欠债当还,天经?地义,李侪欠下青丘的血债已以全家性命偿还,老国主所施血咒是否牵连太过……”

她话未说完却已引起花娓不满,小凳倏然被收回?,她猝不及防之?下径直坐倒在雪地中,因为?不懂狐族灵力如何收放自?如,受惊时九条尾巴乍现,重重甩向柳树,落了满头的雪屑青叶。

花娓冷冷看?她陷入窘境,不欲出手相扶。

事发突然,李怀疏平静的面容倒是有一瞬的破裂,她手扶雪地,站不起来,两腿一软,索性坐在了自?己毛绒绒的尾巴上,无奈道:“狐君且耐心听我?说完。”

花娓给她一个继续的眼神。

满头满身的落叶雪渣,李怀疏浑身无力,懒得收拾,道:“老国主所施血咒也许牵连太过,事情已过去多年,事涉之?人?俱都身故,不如收回?诅咒这是我?最初想法,确乎有我?站在府君角度的私心。”

“知道事情全貌后,我?却觉得我?没有资格以所谓府君的名?义出面斡旋,前尘事未了,我?命已矣,本就不该由我?来管,这是我?来望海崖之?前的想法,现在的想法又变了。”

花娓听罢,又变回?小凳,见她不坐,便问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