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知她惦记,却?不言明,想必有自?己的考虑,要么是事情未有定论,要么是时机未到,横竖去?了冥界以后?, 她偷来的光阴将至, 迷雾也终会随之渐渐散开。

李怀疏从未追问,却?没想到真相是由冥君亲自带来。

花俟曲起指节叩响房门, 说明来意, 屋内二人已是醒了,沈令仪先出了声?儿:“冥君么?稍待。”

冥君眉梢微动:“这便是人间的陛下了?”

那夜在孽海台, 冥君远远见过她们,未曾有过交谈, 现下仅凭短短一句应答竟猜出这是沈令仪, 花俟以为?是她分出法?力去?辨认,冥君却?老神在在地笑说:“我是鬼王,她是人王,同在君位,你暂且视作?我与?她有些感?应罢。”

花俟瞥了瞥她,不敢作?声?, 眼皮微不可察地向上掀了掀, 表情明摆着说她又在胡言。

“小狐狸啊小狐狸,本君没有在开玩笑,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冥君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实在有趣,忍了又忍,仍从唇边泄出一声?轻笑,被快炸毛的狐狸给了记眼刀,双肩颤了几下才算憋住。

不欲说教,以致破坏闲谈的意趣,冥君低眸想了想,缓缓问道:“你怕我么?”

花俟与?冥君站在一处,愈清楚地见到她虽则四肢修长,骨骼生得漂亮,个头却?勉强齐平自?己腰间,日光照在她薄胎瓷似的脸上也显露出少女的灵动姣好,从外表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视线滑到冥君袖口,她幻形后?的躯体赏心悦目,一双手柔弱稚嫩,花俟却?莫名尾巴一痛,被烫着似的紧忙挪开眼,没好气道:“先前是我以貌取人,对你多有不敬,但你既已给了下马威,又何必再来取笑我。”

“怕便对了。”冥君没留意花俟面上渐有恼意,自?顾自?道,“说是感?应,本也不假。”

“你晓得我的身份,也见识了我的厉害,我眼下或是化?作?蹒跚学步的稚子,或是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动也不动,你也畏惧。”

冥君抬眸看向薄薄的门板,她本体为?兽,天性犹在,即便不施法?,五感?亦十分敏锐,听得脚步声?靠近,待花俟稍迟些投以目光时,门纸上已映出个模糊的身影。

“我未与?她深交,但方才那道声?音冷静自?若,无惧于我,因不知我为?何而来,不见迎客姿态,反倒藏了一股锐意,不是帝王,又会?是谁?”

话音才落,便听吱呀一声?,她口中之人开了门,沈令仪目光轻轻点过冥君,冥君也不躲不避,两道视线短暂相触,虽未言明,却?很有几分暗暗交锋的意思。

未几,她将纤薄的身子侧了侧,淡笑道:“来者是客,现在认识也不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此,便不客气了。”

冥君故作?老成地负手在后?,拾步入内,花俟尾随着嘟囔她小孩模样忒滑稽,鼻尖即被隔空施法?弹了弹。

听见冥君在前头发笑,花俟边揉着鼻子边骂她脑后?长眼,气得直跺脚,心里暗下主意,来日定要往那红尘滚滚的人间去?,布下七八百个法?阵,吞食情|欲好好修行。

神兽即便化?作?了家犬大小,长在脖子上的五颗脑袋依旧昭示着主人身份之非凡,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随花俟来时,冥君先将它遣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甫一入内,微苦的药香迎风而来。

冥君方才还想调侃花俟,住进玉清峡的这两位客人日晒三竿都未起榻,你近日修行可是占了大便宜,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的提议?

幸好放在心里没说。

她举目一望,坐榻旁原本的煮水煎茶处另吊着一只陶炉,药味便是自?那散发,底下的火几乎燃尽,炭灰覆在上头,微风一缕又一缕,火星子明明灭灭。

既然药都熬好了,所谓沉溺于温柔乡醉生梦死多半是她想太多,沈令仪开门耽搁的功夫兴许是在拾掇杂物。

冥君走上前,站得板正,问候道:“李姑娘,伤可见好了?”

她以半大孩子的皮囊示人,端着冥府之君的腔调,偶尔冒出这般老气横秋的姿态,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花俟忍不住一笑,沈令仪慢条斯理将衣袖叠了几叠,从木架上拣了帕子拎起陶炉,边倒着药,唇角也勾了勾。

“多谢关心,已大好了。”李怀疏不知花俟为?何在笑,回得有些迟疑。

只因她眼疾未愈,没见着冥君的真面目,不然也会?被逗笑的。

李怀疏双眼仍敷着约莫三指宽的白?布,沈令仪出去?迎客,几人即便不熟也会?客气地谈几句天,走过来还有段时间,她因行动不便,恐礼数不周,早早地扶案起身,静立在那儿等候。

冥君不知她性情端方守礼,也不知人间本就规矩繁琐,当?下只是微微怔住了,心道远远望见与?近前一睹果然大不一样,不由?得又深深看她几眼,似乎难以将眼前这人与?那夜在孽海台苦苦受刑之人联系起来。

生就弱柳扶风之姿,风吹就倒似的,须知青鸾心中恨意滔天,遭煞气腐蚀,心智已失,疯疯癫癫,下手狠辣,厉魂鞭的狠厉就更不用说了。

从无尽墟至此,李怀疏这一路上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冥君颇为?心虚地瞄了花俟一眼,半作?真半打?趣地说:“若早知道你要我出面救的是这等标致的人物,本君便是冒着与?玄镜大动干戈的风险也定会?好好整治青鸾。”

“你少来。”花俟不信,“我信中已与?你晓明利害,你舍不得你那日进斗金的衡度司,做不了取舍。”

冥君眉梢微动:“本君岂是贪财图利之人。”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前一刻怎么说的来着……貔貅是你近亲,揽财是天性,你承不承认是你说的?”

……

这两个“客人”莫名其妙拌起嘴来,沈令仪只嫌聒噪,难耐地蹙了蹙眉,屋内倒是有旁的空处可去?,她却?不去?,只在这儿待着,抬眸向李怀疏道:“坐下。”

简短的话语,配上她说一不二的身份,像是发了道指令,可偏偏她将温热的指尖同李怀疏自?然垂下的指头搭了搭,要勾不勾的,更像是形影不离的亲密,那点细微的弧度一直曳到心里,叫人痒了又痒。

李怀疏唇角轻轻弯了弯,没说什?么,乖乖听话坐下了。

“喝药。”

她双手交错置于桌面,仍在倾耳聆听冥君与?花俟吵闹不休,指背感?受到贴过来的药碗温度,微微的热,正正好入口。

摸索着捏起搁在碗边的汤匙,蓦地想起来有些不对劲,顿了顿,怅然道:“你好像将我视作?了小孩,我好像也很习惯这么被你对待。”

沈令仪暂将煎药的陶炉置在旁,先要起身处理药渣,之后?又要掬水净手,她这会?儿不想离开,也不能离开。

冥君敌友不明,花俟这次救了她们不假,但说到底是为?了弥因,且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早早便在她身边埋线,从初时便是利用的关系,这二者她都未能深信,自?然不会?由?着李怀疏独自?面对。

“你儿时在碎叶城就是这么被我侍候的。”

沈令仪慢条斯理将叠好的衣袖放下,见李怀疏不自?在地捏起了指尖,捉弄心起,凑过去?唤了个十分久违的称呼,轻声?问道:“想起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