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印象中她的女儿几乎没有哭过,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嘴里的乖孩子,记得唯一一次被叫家长,是林橘可和校内几个女生打架,也正是这一次,林母才知道女儿班上的同学没少拿林橘可的家境攻击她。
林橘可瞧着乖,实则不是个好欺负的主,锋芒毕露,回回反击,准确来说,是林橘可发现一度容忍不会换来对方的怜悯愧疚,反倒增强对方的气焰,于是后来的她再也不忍让,骂她的她骂回去,打她的她打回去,浑身的倔劲气势在一次次较量中越发坚韧,隐隐震慑对方,后来挑衅她的确实少了,但随着孩子们逐渐步入青春期,林橘可渐渐长开,发育抽条,吸引了不少异性,同理,也招来了不少同性的嫉妒,尤其是那几个自己心上人心仪林橘可的学生,于是她们挑了个午饭时间把林橘可堵在楼道警告,但林橘可赶着吃饭,游神地听她们吧啦吧啦完就要走,这副态度在她们看来无疑是挑衅,于是开始动手,边动手边骂她克父,污蔑她母亲是婊子,才会什么这么招男人的风骚女儿,林橘可哪里会由着她们欺负,当她们将母亲牵扯进来,林橘可的愤怒值直飙,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疯劲令人心惊,林橘可竟是凭借一人之力压制了四个女生。
四个人伤得不重,林母赔了些医疗费,拒不道歉,之后林母为了林橘可卖了家里的牛,来市里租房子,然而她的文化水平低,反应能力又比别人低,找工作一事屡屡受挫,好在有胡婶帮衬,才得以在市里立足。
可就是这一个受了委屈咬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的女儿,却在电话那头哭了,虽问不出缘由,但林母哪还敢坚持,隔天就请了辞,在一家烤鱼店找了个后勤的活。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林母自然知道女儿不会害她,只是她实在是想不通,但这种困惑并没有持续多久,隔了一段时间林母便忘却了,只记得女儿哭了,可为什么事而哭,无论她怎么想都记不起来了,偶尔会突然想起,可没等打电话又记不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而这,正是林母的痴呆疾病。
所以林母经常会絮絮叨叨重复问同一件事,很多人为此厌烦这个呆呆愣愣的女人,唯一有耐心反复回答她问题的,唯有胡婶和她的女儿。
不过有件事林母记得格外清晰,这件事已经刻进骨子里成了习惯,那就是在日历上圈画女儿回家的日子,她每每再见女儿都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她的行为无论在外人眼里有多奇怪,但她的女儿永远不会嫌弃她,她的女儿总是会在高铁站回抱她,然后在她耳边唤她妈妈,说想妈妈了。
这次也不例外,但她的女儿这次回来好像没以前那么高兴了,母子连心,她能感受到林橘可眼神里的疲惫,也能感受到那种淡淡的忧郁。
她不知道女儿遇到了什么事,想了很久没答案,她忽然想起了那个男孩子那个经常和女儿一起出现在视频那头的男孩子。
她想起来已经有一阵子没看见那个男孩子了,于是问女儿,没想到女儿的脊背僵了下,笑得勉强,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不合适,分手了。
可林母知道,女儿远不是表面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女儿很喜欢那个男孩子。
人人都说失恋是件非常令人难过的事,林母缓解不了她的痛苦,只能尽量陪着女儿。她的女儿在辅导机构找了份英语老师的兼职,刚好林母每天工作的时间不长,每次老板发小甜点给她,她都会抽空给女儿送去。
这天老板分了几盒红糖滋粑给她们,林母尝了一块,香软的糯米包裹着流心红糖,甜甜腻腻的,林母没舍得多吃,包好就要给女儿送去。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林母才想起女儿没带伞,连忙又借了同事的一把伞,欢快穿过街巷,走到公园时,一眼瞥到了小长廊里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女儿喜欢的那个男孩子。
他面向那家辅导机构站着,眼神遥遥地望其中一个窗户里望,看样子,他应不是偶然出现在此,否则不可能这么精准地捕捉到女儿所在的位置。
林母见状暗暗高兴,心猜她们这阵子是闹别扭了,男孩这是跑来 C 市给女儿道歉来了,于是,她带着要给女儿的东西悄悄折返了回去,把这个送伞的机会留给了男孩。
35.刺猬
只不过林母猜错了,周城不是来求和的,而是来告别的。
周城觉得自己该把真相告诉她,可从她们家跟到这里,却迟迟没有勇气上前。
雨势渐大,两排的樟树被风刮得哗然作响,大厅内的学生们陆续撑着伞出来,后面是出来相送的老师们,其中就有林橘可。
周城怔怔地盯着那抹人影,心跳在不自觉间加快,时间却仿佛停滞拉长。
林橘可微笑着和家长学生们招手,待大厅前人影渐散,老师们也收拾东西开始离开。
见林橘可手边没伞,路过的老师问道:“林老师没带伞吧?需要我们送你一趟吗?”
林橘可正在写明天上课的教案,闻言抬头,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在这里写会儿教案,待会雨就该停了。”
林橘可知道她们二人骑着电动车来,三个人很是拥挤,况且她们朝南自己朝北,并不顺路。
“行。”那位老师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拜拜!”
林橘可和她们道完别后,继续写教案,然而直到她忙完,雨非但没有如天气预报所说那样变小,反而下大了。
她锁好办公室的门下楼,雨水沿着屋檐下坠,形成连成串的雨帘,被雨水打湿的苍树气息沁人心脾,湿润的水汽仿佛扑面而来,林橘可望了望苍茫的天际,掏出手机给林母拨了个电话过去,嘟声响起,林橘可抬眼,撞入了站在街对面的男人视线。
他也在望着她,眼神繁杂沉重,隐隐带着无力的痛意。
林橘可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僵,瞳孔失神地晃了又晃,几乎是下意识地逃避,林橘可摁灭了手机,不管不顾地冲入雨幕,感受到周城跟了上来,林橘可加快步伐,鞋子踩进水坑,溅起一地的积水,水珠沾湿了她的长睫,模糊了视线,心口的钝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人到倒霉时,大多祸不单行,林橘可脚下一个不注意,踩到湿滑的青苔,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可可!”周城一怔,连忙追了上去,下意识地想揽过她的腰,眸光微动,手腕一转,握住了她的胳膊:“有没有受伤?”
雨伞遮住了坠落的雨丝,她的长发上沾了些许雨珠,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乌睫扑簌簌地轻颤。
林橘可收回手,倔强地不肯抬头:“分手了,你还来做什么?”
“先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周城目光紧张地打量她,手里的雨伞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倾斜。
林橘可看着他的眼神,眼角泛红,咬着唇霍得推开他,冲着他吼道:“你都放弃我了,还在这里假惺惺什么!”
周城被推倒在地,雨水迎头落在脸上,他的眼神微动,艰难开口:“你都知道了?”
林橘可的嘴唇被贝齿咬出白痕,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神情说不出的痛楚,她扭头就要走,那双强劲的手臂从她身后箍住了她的腰,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熟悉的温热透过半湿的衣料隐隐渗入皮肤。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可可,那是我的母亲啊......”
低低的啜泣藏在渐大的雨声中,他的脸埋在林橘可的颈窝间,滚烫的热泪仿佛透过肌肤灼伤了她的心脏。
她岂会不知周城的痛苦与挣扎,这件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与周城所做的选择也将别无二致,林橘可当初之所以看上他,原因之一就是周城表现出来的极强责任感,而这种事情发生,林橘可清楚,他们注定再无后续。
可是,她的感情又该如何安放呢?她那么地喜欢这个人啊。
泪水止不住地盈出眼眶,林橘可的肩膀哭到发抖,她难以自控地转过身来拥住他,决堤的情绪化成哭声,再也不受压抑地宣泄出来。
两个人在雨里相拥而泣,周城捧着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痕,四目相对下,爱意流转,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吻住对方。
林橘可踮起脚尖,周城俯下身子,在这场大雨中,缠绵而热烈地拥吻,透着无望的挣扎,难舍的诀别。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的额头相抵,彼此喘着粗气,氤氲着朦胧水色的眼眸无声对望。
“哐当”一声自二人身侧响起,玉桂狗蛋糕和一大束紫玫瑰花掉在了地上,雨水滴溅,汇流而下的泥渍脏水冲刷鲜艳的花苞,玷污了细心包装的礼盒。
林橘可怔怔地望向巷子里走来的高大人影,内心深处升起强烈的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