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凑上来?,曲山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松烟望着程荀手?里的竹篮,语气有些酸溜溜,“这?布织得一般,若是让我帮你买,定然给你安排更好的。”
程荀笑笑,没有接茬,反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少爷那不用人么?”
松烟看出她的闪躲,叹了口气,“少爷忙着准备明日与宁远侯世子爷的宴,早早地就出去了。”
程荀心中一动?,“是上次那位……?”
“可不是么,你也见过?”
“上次我就在姑娘身旁伺候。”程荀笑得含蓄。
二人对胡府上次那番闹剧心照不宣,笑着对视一眼。这?片刻的默契让松烟看上去心情?好转许多。他有心与程荀再?多说几句,程荀却一颗心都放在胡品之与晏决明要会面这?事上,想着赶快去胡婉娘身边探探风声。
松烟看出程荀的心不在焉,心情?又低落下?来?。
他不是没有感?受到这?些日子程荀对他的疏远。可他与程荀相识多年,她的好,他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惦念,让他一朝放手?,他舍不得。
程荀与他道别,转身离去。松烟望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曲山!”
程荀停住脚步,抓着竹篮的手?陡然收紧。她慢慢转身,神态自若地问他,“曲山怎么了?”
松烟欲言又止,最后跑到她身前,低声道:“那个曲山,不简单。才刚来?府里一个月,就从外?门守夜的混到了出入采买的位子,就连少爷面前都挂了名?字,我听少爷那意思?,似乎有意将他调到身边伺候。”
他一抬头,程荀那如水般明亮清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他一愣,好似心中最阴暗难言的角落,都被这?双眼睛看透。
他慌忙补充,“我并?非嫉妒或是见不得人好。只是这?曲山伶俐得吓人,又是半道才入府的,平日里的行踪虽然并?无不妥,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越说越无力?,“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怕你被骗。”
程荀缓缓放松紧绷的手?指,语气平静,“你放心。我也只是顺道让他帮忙买些东西而已,我自己会小?心的。”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你在书房这?样的重地伺候这?么多年,少爷心中还?是看重你的。”程荀安抚地对他笑笑,转过身,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
松烟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他想说自己并?非为了少爷的重用才出言诋毁他,而是……
庭院里最后一点残红打着圈落到他脚边。
他望着那凋零的花瓣,难以欺骗自己。
他也是人,也会有野心和嫉恨。他五岁起就在少爷身边伺候,十多年的辛劳,难道真的比不过那曲意逢迎、溜须拍马的小?子么?
还?有程荀。若是他被那小?子挤走,程荀会不会更看不上他了?
程荀的背影消失在白墙黛瓦之间。
他握住拳,心中思?绪翻涌。他想,他迟早要揭穿曲山那小?子的真面目。
程荀匆匆走回偏房。正是午后,屋外?阳光刺眼,胡婉娘此时正在午睡,轮到玉扇当值伺候,她暂且能休整片刻。
她仔细关好门窗,愣怔地坐在矮凳上。
她没想到,曲山的手?段,不、或许说应该是晏决明的手?段,居然如此之快,区区一个月,就在胡品之身边安插上人手?。
她心跳如擂鼓,滚烫的血液游走全身,在经络里激荡。
她期待已久的那一天,是不是也快了?
胡思?乱想半天,她又想起松烟的话,蹙了蹙眉,心想,该找时间让曲山提防点松烟。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过竹篮,收拾晏决明送来?的东西。
松烟的话令她咋舌。过去的松烟,为人坦荡大方,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如此一面,可今日,他语气里那明晃晃的嫉恨和妒忌却让她心惊。
原来?,嫉妒是无法隐藏的。就算刻意埋在心底最深处,也会一不留神,从眼里、嘴里冒出来?。
她不无讥讽地想,世上总说女?人善妒,却从没见谁提起男人的善妒。可男人面对竞争和威胁时,不也是摆出那副强撑着保持体面、实?际不堪一击的脆弱模样么?背后诋毁、使绊子都是常有的事,为何留在史书之中、被千古耻笑的却是女?人的身影呢?
手?指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她回过神来?,低头望去,竟然是只朴素的镯子。
她心中不解,又在竹篮的垫布下?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镯子作防身用,遇险便轻旋内圈机关。纸上还?仔细画了镯子的内部机关,细致地写明了镯子的用法。
程荀小?心翼翼拿起镯子,果然在内圈看见一个小?小?的裂缝。她轻轻旋开那裂缝,里面藏着一个凸起的机关。只要轻轻一按,镯子外?面,那层看似装饰的镂空处,就会射|出数颗针尖大的暗器。只要对准要害,一击即能毙命。
程荀心跳怦怦。
她盯着镯子看了半天,心想,只要她愿意,现在就能了结胡品之的性命。
半晌,她才平静下?来?,找了个木盒,好生收起那镯子。
让胡品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于暗器,实?在对不起她蛰伏胡家这?么多年,也对不起直接间接死在胡家人手?里的那么多条人命。
他们也该尝尝手?无寸铁,只能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求饶的滋味。
午后,程荀按时走到晴春院。胡婉娘刚刚睡醒,气性正大,一个刚来?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给她梳头发,只因为选了支她不喜欢的虫草簪,就被她推到一边,狠狠训斥了一顿。
程荀走上前,默默扶起想哭却不敢哭的小?丫鬟。那丫鬟将将十岁,长?得瘦小?,站起来?还?没到程荀肩膀。程荀眼神示意她出去,自己走到胡婉娘身后,先是为她揉了揉后颈,又拿起木梳,一下?下?从头顶通到发梢。
她轻车熟路安抚着胡婉娘,胡婉娘甚至没有睁眼,也能知晓来?的人是程荀。她终于顺气,闭着眼睛,语气满足,“这?么多年,还?是你靠谱。”
“将来?,我就是嫁去天涯海角,也是要将你带走的。”
程荀手?上一顿,抬眼望着铜镜里餍足安逸的胡婉娘。
她声音轻柔:“姑娘爱重奴婢,这?是奴婢的福气。”她故作夸张,“便是姑娘要赶玉竹走,玉竹也不愿意呢。”
胡婉娘被她故作谄媚的语气逗笑了,“我赶你干嘛?这?么多年,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就是你顺我心意。”
胡婉娘的奶娘身子骨不好,早些年就被胡婉娘送回溧安老家荣养了。胡婉娘气性大、不好伺候,这?么多年下?来?,能安安稳稳待在这?晴春院的,也只剩她和玉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