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扇没好气地瞟她一眼:“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你姐姐烧壶热水备着?等?她回来又得抱着膝盖打滚,真是活该。”说完便砰地关上门,回屋中去了。
玉盏愣怔片刻,忙不迭去烧水。
入夜,弥漫一天乌云终于落下,细密的雨逐渐变大,天地间一片空濛。
玉盏等?了大半夜,炉上的水反复热了几次,最后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
屋外雨声好似油锅里下了豆子,滴答个不停。突然响起一道推门声,冷风穿堂而入,将桌上烛火吹得狠狠一跳,玉盏猛地惊醒。
一道闪电破空而过,只见门外雨幕中站着浑身湿透的程荀,白光照在她脸上,苍白得仿若一抹游魂。
还未等?玉盏站起来,门外那人便如同一只折翅的蝶,轻飘飘坠落在地。
玉盏心中一惊,连忙将她连拖带拽扶到床边,脱下湿透的衣服、包好头?发,将她塞进被窝里。又将帕巾用热水打湿,严严实实盖在她湿寒的膝盖上。
这些年,程荀伺候胡婉娘愈加得心应手,可胡婉娘一贯是个爱拿下人出气的性子,像今日这般照顾膝盖疼到走不动路的程荀,对玉盏来说早已习惯。
玉盏忙活半天,本以为程荀早已闭上眼睛睡去,谁承想,一转头?,程荀正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头?顶。
她感受到不对劲儿,缓缓坐到她身边,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眼睛。
程荀闭上了眼睛,可下一刻,她感到手指上有?潮湿温热的水划过。
玉盏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可本能地感到难过。她说不了话,只能弯下|身子,将头?抵在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过了半晌,她抬起头?,程荀仍在无声地落泪。烛火暗淡的光照在她脸上,显得那般凄婉悲凉。
她听见程荀终于哽咽着开口:“妱儿,我遇见程六出了。他还活着。”
玉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她没有?发问?,只是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我明明、知道……”她的话断断续续,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我明知道不是他的错,可我像不受控制一样,对他说了这世上最难听的话、最不可原谅的话。”
她看向玉盏,眼里满是细碎水光。她的嘴唇哆嗦几下,才开口:“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玉盏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如水的眸子静静看着她。玉盏知道,她需要的并非一个答案。
程荀努力忍住哭声,牙齿都在发抖。
“或许我早就?疯了。”
她想,或许在她第一天跪在胡婉娘面前?、也或许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她并非一个天生心狠果决之?人,从她决定进胡府那天起,没有?一天不是在逼着自己向前?走。
她逼自己说那些违心作呕的话,逼自己在仇人面前?谄媚恭敬,逼自己一次又一次回忆程十道青白僵硬的脸与那具烧得炭黑的尸体,她用尽了浑身解数逼自己不要忘记。
她表面大方?娴静、聪慧能干,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张皮囊下藏着个多么?扭曲阴暗的怪物。
她不屑算计,可她在这府里走的每一步都是算计;她不耻虚情假意?,可她卑劣地利用着松烟的真心。
而今日,或许正因?为那人是程六出,她才会如此有?恃无恐、歇斯底里地向他发泄自己的愤恨和恶意?。
真可笑,就?连歇下面具和伪装的时机,她都要算计。
她自暴自弃地想,程六出,看清楚,你要找的那个程荀,与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还有?分?毫关系么??
烛火映在房梁上,在那跳动的烛影上,她看见一只飞蛾的倒影。
那飞蛾试图靠近跳动的火苗,可转瞬间又扑扇着翅膀离开了。
“我回不去了,程六出。”
她望着那远去的飞蛾,喃喃道。
“我在这艘危船上太久,早已回不去了。”
一场急雨又勾起程荀膝盖上的旧伤,加上风寒,她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
胡婉娘身边不能没人,玉扇十分?乖觉地销假回去伺候。每日当差回来,还要特意?来程荀屋里坐坐,嘴上说着嘲讽的话,却在玉盏为她擦药时眼疾手快地递药酒。
玉扇笑她脸色难看得像是被妖怪吸走了魂。等?玉扇离开,她拿起镜子一看,果然,玉扇还是嘴下留情了。
玉盏心疼她,抢走镜子不让她看。收好镜子后,又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竹筒。
程荀疑惑地望去,玉盏摇摇头?,比出个“有?人让我给你”的手势。
她打开竹筒,里面塞着一张纸,纸上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上去的。纸上只有?一句话:若有?事,找侧门小厮曲山。
她捏着纸条,默了默,想到那天那个领路的小厮。
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那小厮是他临时买通的人?还是他早有?谋划安插进胡府的人?
玉盏又从身侧的柜子中拿出一瓶药酒递给程荀。她闻了闻,与她从前?常擦的药酒气味并不相同,这个要辛辣得多。玉盏指了指那张纸条。
程荀懂了。她的手指缓慢摩挲着瓶身,心中思绪芜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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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翼山一别,晏决明便生了场大病。
那夜,天宝在胡府翼山后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等?到心焦,终于等?到晏决明。他步子虚浮,浑身湿泥,狼狈极了。
二?人一路无言回到晏决明在扬州的住处观宅,天宝忙着张罗他更?衣洗漱,他却将所有?人都赶出屋子,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天宝不敢忤逆,可等?到第二?天晚上,他仍呆在屋中、水米未进,这可把天宝急坏了。直到第三天,观宅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天宝听到下人通传,不可置信地掐自己一把,这才赶去迎接。
本该远在京城王伯元毫不客气地坐在花厅主位,端着谷雨后新出的上品茶,很是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