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回到扬州后,得知她已?及笄,松烟愈发大胆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先是隔三差五地给她送东西?,什?么酒楼里的糟鸭、铺子里的蜜饯,只要他出门,必是要带些让人挑不出错的东西?给她。
她推辞过许多次,最后他干脆趁她不在的时候放到偏房门口,敲敲门就跑,只留下个不知所措的玉盏看着地上的食盒。
松烟对她的示好不算张扬,可也绝不隐秘。如今府里都知道?,少爷书房的小厮对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有意。这种周围人默契调笑的氛围时时刻刻折磨着程荀,可程荀无处发泄。
因为?她知道?,从一开始便是她对不起松烟。
三月春光大好,本是充满生?机的愉快时节。
可程荀每日睁眼?第一个念头便是,
怎么还没人来把?胡府给炸了?
或许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没过几天,那“炸”胡府的人竟真的来了。
前几日,大夫人林氏用午膳时,提起下月胡婉娘及笄礼后,便要将?她与张子显的婚事提上日程。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胡婉娘彻底炸了锅,当即摔了筷子,与林氏大吵起来。
胡婉娘又哭又闹:“我不嫁!凭什?么要我嫁张子显!”
林氏心中狐疑,却还是好声好气劝着:“你如今大了,总要离开家嫁人的。那张公子有什?么不好?他生?在书香门第,父亲是刑部侍郎,母亲也出生?豪门,虽说家资不一定有我胡家厚,可毕竟也有一层姻亲关系,你嫁过去……”
“他这么好你怎么不嫁!”胡婉娘抽噎着大声打断林氏,林氏一听气得当即就站了起来,程荀在一旁低着头,努力忍住笑意。
胡婉娘别的不行,吵架气人倒一向是一流的。
“我与你好生?说,你就这么顶撞母亲!”林氏手猛地一拍桌子,深吸口气,只当她不懂事任性,努力平静下来与她分说,“就算不论家世,那张子显又有什?么配不上你的?
“他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才十六岁就考了秀才,等?明年考完,说不定就是举人了!十七、八的举人,放在别人家里是要供起来的!”
“他就是哪哪都不好!”胡婉娘越哭越凶,干脆冲出了屋子。
程荀连忙追上去,可刚动了两步,林氏发话:“你站住。”
程荀身子一僵,心道?不好,面上一切如常地转过身来。
林氏语气阴沉:“都给我跪下。”
程荀和在旁站着的玉扇对视一眼?,跪在地上。
林氏走到上首坐下,眼?神一抬,屋中其他人安静退了出去。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两个丫鬟:“我早该想到不对劲。都说说吧,你们姑娘到底遇上什?么了?”
两人都没有答话。
“说!”林氏将?身侧的茶杯砸到两人面前,碎片四处迸溅,程荀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听身边传来一声细小的惊叫。
玉扇捂着被瓷片刮破的侧脸,颤抖着开口:“奴婢说!奴婢说……”
林氏好整以暇,玉扇满头是汗,断断续续道?:“去年三月三上巳节,姑娘在邱山见到了宁远侯世子……”
程荀低着头,看不见林氏的神色,却听见她声音陡然紧绷:“宁远侯世子?”
玉扇声音更加战战兢兢:“是、是……从邱山回来后,姑娘便有些魂不守舍……”
林氏大声呵斥,声音又惊又怒:“大胆!区区婢子,竟敢如此?污蔑主子!来人,”门被推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将?她拖下去打十个板子!”
程荀跪在原地没有动弹,身边传来玉扇惊恐的哭叫,还没等?她求饶申辩,声音就被堵住。程荀余光只能看见她的双腿在身侧拼命挣扎着,下一秒就被拖拽走,消失在原地。
身后,起初几下还能听见玉扇的呜咽,到了后面,只有一声声拍打在肉身上的闷响。
程荀眼?前好像蒙了层血光,她的指甲深深刺进肉里,久违的窒息感袭来。
是她过了太久好日子,差点忘了自己不过是案板上待宰的鱼肉。
林氏演完这出杀鸡儆猴的戏,眼?睛转向程荀,慢声道?:“玉竹,你一向是个聪明沉稳的。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好好说,可别蹈了覆辙。”
程荀将?身子压得更低,几乎趴在地上。她绷着一根弦,谨慎开口:“邱山那日,奴婢替姑娘买东西?,未曾见过宁远侯世子。这些日子姑娘确实有些异于从前,不过想来都是姑娘长大了爱俏,有了些少女心思也正常。”
她缓了一下,继续说:“姑娘心性单纯、敢爱敢恨,并非有意忤逆夫人,只是念着婚嫁便要离家,心中担忧不舍才会情绪激动,还望夫人别放心上。”
林氏沉默几息,声音平静许多,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是比玉扇那丫头忠心。起来吧。”
程荀站起身,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始终没有抬头。
“回去好好劝劝婉娘,张家这门婚事是再好不过的,别的她想都不要想!”
程荀安静地退出屋子,门外,婆子们都已?散去,孤零零一条长凳上,躺着生?死不明的玉扇。
程荀感到一瞬间的晕眩,她定定心神,扑过去试探玉扇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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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活着。
她努力将?玉扇扶起,艰难地拖着她往回走。走到半路,碰见了松烟,他神色焦急地一路循来,看见她眼?睛亮了一下,忙问:“你没事吧?”
程荀躲过他的视线,道?:“过来搭把?手。”
松烟帮她一起把?玉扇扶回屋子,玉盏闻声急忙赶来,先是担忧地检查一圈程荀,见她没事才放下心来。程荀指指屋子,让玉盏先进屋帮玉扇换下衣服。
她快步外往走,准备找婆子帮忙叫大夫来。松烟看出她的想法,忙追上她:“你别找别人了,我去帮你找大夫来。”
程荀一面走一面说:“没事,我去找侧门的婆子是一样的,便不劳烦你了。”
松烟却几步跑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去更方便些,还不用你求人。我也是为?了玉扇好,你别有负担。”说完,就跑远了。
程荀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