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1 / 1)

范脩本就是武人,即便这些年?疏于操练, 可依旧是孔武有力, 这一巴掌更是下了狠手, 范春霖久病未愈, 当场就被扇得歪倒在地?,脸上迅速浮起一个红肿的手印。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大殿上回荡,范脩骤然回神, 这才从盛怒的情绪中抽身, 努力平复粗重?急促的呼吸, 利落地跪在皇帝面前。

“微臣这孽子发了癔症,满嘴胡言乱语,皇上切莫听信啊!”

事到如今,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晃晃的惊慌, 颠来倒去辩解着, 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慌,声音都在打颤。

“放肆!”

而皇帝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年?轻的面孔彻底阴沉下来, 原本还?有几分温和的气度一凛。他低叱一声,满殿霎时寂然,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

“范脩, 此地?是宣政殿, 不是你?范家教子的祠堂。”

皇帝冷冷一句话却好似千钧重?, 压得范脩喘不过气,身子越伏越低。

“范春霖, 我且问你?,你?说范家之罪,当灭九族,此言可当真?”

范脩微微抬起头,僵直的视线移向范春霖。

而范春霖长身跪在那白骨面前?,红得发紫的掌印在青白的脸上愈发突兀,可他神情古井无波,无视范脩那带着威吓和命令的视线,只垂眸望着地?面,停顿片刻,平静说道?:

“微臣,字字句句,皆是真心,绝无半分作伪。”

他偏过头,看着范脩,一字一句道?:

“微臣少?时便得知范家种种罪状,却因一己之私,隐瞒十五年?之久。为公,不曾检举揭发、上达天听;为私,不曾规劝家父、悬崖勒马,致使瓦剌为乱边关十数年?之久,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股肱之臣腹背受敌、含恨而终。

“父之过,亦是微臣之过。自知晓范家罪状,微臣昼夜难寐,十五年?来沉溺酒色,虽身负将门?之责,却有愧边关百姓、大?齐江山,实?乃懦夫之举。微臣之罪,十倍、百倍、千倍于家父之罪。”

范脩与他双目对视,随着范春霖口中不断吐出的字眼?,他身子僵住,面上神情逐渐褪去,竟变得空白了。

而范春霖收回视线,双臂抬于眼?前?,俯身跪于君前?。

“若家父论罪当斩,则微臣当受极刑。无论弃市凌迟,亦或腰斩戮尸,微臣绝无怨言。只恳请圣上,彻查范家之过!”

范春霖的话掷地?有声,好似一把尖刀,血淋淋剜去了范脩一身傲骨。

他呆愣地?看着自己几十年?来最偏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一般,膝盖一软,竟跌坐在腿上,身子佝偻着,仿若突然老了几十岁。

范脩眼?中的狠厉与愤怒消失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局势如此险要,可他却连一句辩解与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那瞬间,什么皇帝、什么皇宫好似都消失了。

范脩费解而恍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儿子,多年?来心中太多疑问终于找到了答案,他嘴唇张合,只断断续续问出一句话。

“三郎,你?竟,瞒了我这么多年?。”

范春霖身子一颤,倦意与无力如潮水般涌上身体,他维持着五体伏地?的姿势,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行泪蓦然滑落眼?角,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说:“父亲,你?又瞒了我多少?年?呢。”

几步外,程荀望着这对终于敞开心扉、却也终于兵戎相?见的父子,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走到今日这般田地?,是他们应得的。

若他们值得怜悯,那背负骂名、身首异处的沈仲堂,自认帮凶、自绝佛祖身前?的罗季平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无辜卷入纷争的金佛寺上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边关百姓,死于瓦剌刀马下的大?齐将士,为范脩的一己私欲、为范春霖的懦弱逃避而付出性?命代价的人,不计其数。

甚至如她?自己一般,生父丧命于战场,生母丧命于逃亡,半生颠沛飘零,数年?后才寻回身生父母尸骸、为其垒起新坟、上第一炷香的人,又有多少?呢?

不如说,这报应已经迟来了二十年?。

短暂的寂静后,皇帝终于落下了宣判。

“来人,诏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查察西北总兵范脩通敌叛国之嫌,凡涉案之人,无论身份,尽数下狱,严刑审问!”

恰三司尽在,左都御史韩叙、刑部尚书孙皋、大?理寺卿孟忻立时上前?领命。

门?外,若干侍卫鱼贯而入,架起跪倒在地?的范脩、范春霖,直截了当地?往外拖。范脩如梦初醒,四肢拼命挣扎,凄厉喊道?:“微臣冤枉!圣上!微臣冤枉啊”

那喊叫渐渐远去,皇帝低头看向程荀。

“程姑娘,此案既由你?提出,之后三司审问,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程荀定定心神,平声道?:“只要真相?大?白,臣女算不得吃苦头。”

不多时,侍卫带着程荀走出宣政殿,向都察院去。

行至殿门?时,程荀鬼使神差向后望了一眼?,只见宫人正小?心翼翼收起满地?木板,而皇帝已登上龙椅,一面命人拟旨,一面与左都御史吩咐着什么。

诸位大?臣垂首立在殿下,而孟忻似是有所察觉,悄悄转过头,看向程荀。

二人目光交汇,孟忻朝她?点点头,目光沉沉,似是担忧,又似是欣慰。

程荀愣了一下,嘴角上扬,微微笑了一下。

日光明亮,从她?身后洒进殿内,一阵风吹过,衣袂随之摆动,映得她?身姿飘然,洒脱灵动。

程荀转过身,大?步踏出殿门?,迎面走进光里。

她?想,今日难得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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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四、五日,程荀过得不算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