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心神一紧,有?些惴惴地站起身?。
理智告诉她,这是她谢恩告退的时候了。可手臂按在袖中暗藏的书信上,一时又怔住了。
这是好时机么??
犹豫的片刻,门外忽然来了几个人。程荀用?余光望去,只见在门外等待的几位大臣中,身?上无?一不是二三?品大员的官袍,其中几人视线直直望向了自?己?。
程荀顺着那目光望去,先是看见了孟忻的身?影,而后视线一转,竟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在一群深沉老练的审视中,那双眼?睛好似混沌深渊中唯一一抹亮色,带着某种肯定的渴求,坚定地望向她。
目光交汇的瞬间,程荀心头一震,纮城外那座人迹罕至的墓园蓦然浮现在她眼?前,在纷乱的记忆中,她好像看见了无?数个模糊破碎的身?影,葬送在那片荒凉的大漠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忽然屈膝跪在地上。
“你这是……”皇帝神色一愣。
“启禀皇上,臣女还有?一事需禀奏。”
“你说便是。”
皇帝心中似有?所感,目光渐渐犀利起来。
“臣女要检举西北总兵范脩,多年来养寇自?重、私通外敌,罪状之多,罄竹难书!”
昭昭然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话一出?, 屋外霎时骚动起来。几个大臣面面相觑,目光纷纷投向?立在一旁的范脩。而范脩一愣,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屋内,皇帝望着垂首跪在身前的程荀, 慢慢站起身?。
“你可知构陷朝廷大员, 该当何?罪?”
皇帝的话音中听不出什么波澜, 程荀双臂仍抬在身?前, 沉声道:“臣女所言句句为实,绝无构陷。”
话音刚落,门外骚动更甚。范脩强压愤怒与那微不?可察的一点惊慌, 胸膛剧烈起伏。他本就是?武将?, 盛怒之下, 更显得?凶神恶煞、面目狰狞,脸上横肉都?在打颤。
而一众大臣中,有人?语带犹疑,小声说了句:“这不?是?……孟大人?家的女儿么?”
人?群中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数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孟忻身?上, 范脩反应更是?强烈,虎目圆瞪,恶狠狠地刺向?孟忻。
而孟忻仍旧站在几步外, 神色淡然,静静看着室内的程荀,自是?岿然不?动。
见他如此反应, 众人?心中猜疑更甚。
孟忻向?来慎独, 在朝中不?偏不?倚, 是?个狠性子。今日他突然发难范脩,甚至不?惜将?自己女儿推到台前, 究竟所为何?事??
还是?说……这本就是?圣上的授意?
门外,众人?惊疑不?定;而门内,皇帝缓步走出?书案,踱步到程荀面前。
一双织金云履在程荀身?前几步外停下,头顶传来皇帝暗含犀利的质疑。
“既如此,你又拿什么,”皇帝话音微顿,不?动声色地朝门外瞥去一眼,“检举范脩,范总兵呢?”
程荀跪得?笔直,从深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而后双手?呈上。
“数月前,臣女曾在祁连以南的金佛寺小住过些?日子,在寺中存留近百年之久的藏书阁中,发现了一具白骨与满墙遗信。”
皇帝不?置可否,只从她手?中拿起那封信。
室内鸦雀无声,一时只有皇帝撕开信封的窸窣声。程荀收回手?,在长袖的遮掩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她垂首敛目,强压胸膛中不?断加快的心跳,努力平静道:“那具白骨,是?二十年前沈仲堂身?边最为亲厚的副官,也?是?沈家义子,罗季平。”
此话一出?,范脩神色微变,目光穿过半开的门户,直直落到皇帝手?中那薄薄的几张信纸之上。
皇帝低头看着手?中信,后退两步,靠在身?后桌沿上。手?中信纸很?快读完,他抬起头,这才好似才看见门外众人?一般,眉梢微挑,朗声道:“范爱卿,不?妨进来说话吧。”
范脩终于找到机会,夹着一身?怒意,大步冲进室内。直到走到程荀身?侧,他这才刹住脚步,硬梆梆行了个礼,冷声道:
“圣上明鉴,范家戍守边关数十年,世代先烈葬身?大漠,累世功勋,万万不?能听这女子在此信口?雌黄啊!”
皇帝将?信放到一旁,把玩着手?上一串碧玺,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种种,并未开口?。范脩的视线飞快划过桌上那几张薄纸,心一沉,侧身?将?矛头直指程荀。
“孟家小姐,你年不?过二十,你我更是?连一次照面都?没打过,何?来言之凿凿范家养寇自重、通敌叛国,还攀扯二十年前的旧事?,简直荒谬!”
范脩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越提越高。
“你口?空白牙便想污蔑我范家,荒唐!我且问你,除了真假不?知的一封信,你手?中还有什么!”
皇帝适时开口?:“你口?中的尸骨在何?处?如何?证明你所言为真?”
程荀不?卑不?亢道:“臣女自当日在金佛寺发现尸骨与满墙遗信后,便将?拆了那藏书阁,将?一切证据都?带了出?来,现下就在孟家府上,圣上自可带人?前去查验。”
范脩立时反驳:“一具看不?出?分别的白骨,几块真假难定的木板,就想将?此等罪名栽赃在我范家头上,你好大的胆子!此女满口?胡言,还请圣上明鉴!”
此时,程荀终于抬起头。她没有看向?一旁不?断施压的范脩,只直直看向?皇帝,目光坚定而凛然。
“青天可鉴,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臣女与范家既无仇怨,也?无瓜葛,今日所言,也?只私心恳求圣上查清当年真相,还当年因?奸细作乱而惨死漠南的沈家将?士一个公道,还多年遭受瓦剌侵扰的边关百姓一个太平,还我大齐江山一个清明朝廷!”
“臣女愿以命相抵,只求真相大白、昭明天理!”
说罢,程荀俯身?,深深叩拜在地。
屋中雅雀无声,程荀的额头磕在冰凉平坦的地面上,慢慢闭上了眼睛,等待最终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