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1 / 1)

“贺川?”她下意识唤道。

帷幕上的动了动, 坐起身反应了一会儿,赶忙跑过来拉开帷幕。柔和的光线瞬间灌入床帐内,程荀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才发现眼前人并非贺川, 而是崔夫人留给她的丫鬟果儿。

“我睡了多久,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艰难撑起身,靠在床头,接过果儿递过来的热水。

记忆中的最后一刻是她倒在三?里大街店门前,那时正是夜里, 程荀估摸着此时应是天将明?的时辰。

可果儿却犹犹豫豫开口道:“姑娘, 您从昨夜一直睡到现在,应是快子夜了。”

程荀一惊,心?下暗道不好, 将茶盏随意往床沿一放,当即就要起身。茶盏滚落,杯中热水泼了她一手, 她还未站稳, 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又跌坐在床榻上。

果儿也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到床上坐好, 将碎裂的茶盏收拾到一旁,苦口婆心?劝道:

“姑娘,您现在还高热着,实在不宜奔波,更别?说前头那尽是血污的地方,若是染了病气更不好了。您啊,就先待在屋中休养一二吧。”

程荀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有些发热,身体各处也好似被车轮碾过一般,酸软乏累。她心?知是这段时日劳累过度,天气本就严寒,多半是染了风寒。可局势紧急,外头什?么情况都?不知,她怎能放心?呢?

刚想问彭三?、赵原等人在何处,果儿察言观色,一边从衣橱里翻找来干净的被褥,一边说道:“姑娘尽可放心?,就一个白天,鞑靼还未打进来,前头店里也一切顺利。”

说罢,她将打湿的被褥撤走,给程荀身上盖上毯子,条理分明?、事?无巨细说了这一日外头的情形。

程荀昨夜突然倒在店门前,众人都?吓了一跳。军中大夫也来不及避嫌,就地为她诊了脉。好在并无大碍,只是她连日劳累,本就底子薄,加之肝郁滞涩,这才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即便如?此,亲卫们仍是担惊受怕,赶忙将她送回了府中,让下人们好生照料着。程荀如?今昏迷不醒,众亲卫只为她一人负责,当即便商量要将人手调到府中,护卫程荀安危。

程荀不在,彭三?代?为料理店中事?宜,与军中交涉。伤员数目太多,店中人手不足,彭三?本就焦头烂额,这下更是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昨日后半夜,店中仅剩的几个人手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一夜未眠,亲卫还好,可留下帮忙的婆子小厮、普通百姓、乃至大夫与学徒,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都?已?力竭。

天亮后,转机出现了。

不知何时起,店门前又挤满了人。在炮火声中绝望等待的紘城百姓,打开紧闭的门户,不约而同走到了三?里大街。

人群中有鬓角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妪老翁,有腿脚残疾、神?情却坚毅的中年男子,有寡言腼腆的新?妇,还有衣着单薄、面黄肌瘦的垂髫小儿。

有人脸上泪痕未尽,有人身上披麻戴孝,可他们全都?无声地站在店门前,只在彭三?神?色怔忡地走出门询问时,说了一句话:

“让我也来吧。”

朦胧的天光洒进屋内,他们站在冷风中,望着内室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血肉模糊的脸。

屋内屋外,已?然分不清谁才是保护者的姿态了。

直到此刻,彭三?才明?白过来,那日程荀那句“寻个法?子,让亲眷们见面”的用?意。

他们未必真是血脉相连的亲眷,可此时此刻,这些性命相攸、彼此牵挂的人,又何尝算不得“亲眷”呢?

初晨涌入三?里大街的人,大大缓解了店内伤员救治的难度。

前来支援的人数过多,彭三?循着之前程荀的考量,在诊治室内留了几个看起来身体健壮的中年男子,与大夫一同照料伤员;又将几位做事?麻利、家中也有人照料的妇人留在后院,做些烧水、备药的活计。

这样一来,店内人手有了余裕,昨日辛劳一天的人得以暂且休息一二,程荀府上的仆从和亲卫也能调回去,守好孟府与程荀。

一番安排后,还有不少百姓不舍离去,在店门前徘徊,不住探头看里头哀嚎惨叫的将士,彭三?几次劝离都?没用?。

直到一具具尸身抬出门外,百姓们无声望着,不知是惧是悲,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响起,众人才渐渐散去。

见门前人渐少,彭三?松了口气。

百姓们逗留在外,若是被歹人钻了空子,那就不妙了。

紘城危难,虽说城内戒严、人人自危,处处都?有巡逻的官兵,可越是这般非常时刻,意图趁乱谋财害命的歹人就越是无法?无天。

短短一夜,城中已?经出了两起家中被蒙面劫匪抢去财物的案子,军中自顾不暇,衙门的官吏都?开始巡街了。

可彭三?没想到,百姓离开不久后,又有人陆续从三?里大街路过。待他忙里偷闲,抽出空去看,却见门前忽然多了些东西。

有装在布袋里的米粮,竹篓里的木炭,用?草席裹好的褥子,甚至还有不知谁刚刚在厨下做好的粥饼。

彭三?站在门前,低头望着,背影像棵高大而沉默的松。

而程荀听着果儿的转述,也不由得怔住了。

早在向?范春霖提议时,她确有放手一赌的念头。可如?今的局面,却远比她所想的还要顺利。

她微微向?后一躲,将自己藏在阴影中,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果儿眼尖,又时刻关注着程荀,当即望见了她的举动,却移开视线,语气自然地补充道:“听赵亲卫说,王公子也送了几个小厮过去帮忙。”

程荀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问:“伯元哥那便情况如?何?他可安好?”

果儿早有准备,闻言瘪了瘪嘴,说道:“王公子还在县衙。那陈县令也是个不清省的,又是要派人满城巡街抓劫匪,又是要派人看住官眷宅子,将人耍得团团转呢。”

程荀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几眼,平声道:“危急存亡之秋,不正是衙门里的大人们出力的时候?不然百姓一粟一米的税钱养着他们,是图个乐呵?”

她语气平淡,果儿却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在床沿跪了下来,绷着声音急切道:“奴婢知错,不该妄议陈县令,是奴婢一时想错了。”

程荀静静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从她的视角望去,少女面容姣好、轮廓柔和,额角却细细密密冒了汗。

早在京城孟府时,程荀便知道果儿这号人物。

她是崔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从小在后宅长?大,年纪轻轻却颇有城府手段换句话说,是个脑子灵光、办事?牢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丫鬟。

再?加上这样一张巧舌如?簧的嘴,难怪小小年纪就在后宅混出了名堂。

如?若不然,崔夫人也不会特?意将年纪不过十六的果儿留给她。

她的念头也好猜,无非是想着此前崔夫人和程荀都?与陈毅禾有过节,便见缝插针说些难听话,以此取悦主?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