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1 / 1)

“沈焕这人,从小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范春霖捏着空酒盏,眼神放空,像是陷入回忆。

“我儿时被大师算得一个?早夭之相。

“家中不知从哪儿求得了化解的法子,说汉中是我福地,与命带文昌之人日?夜同处,才能勉强压住我命里的邪祟。

“为此,父母多方考虑后,决定将我送去汉中,拜师石青先生。

“那时,我才两?岁不到。”

程荀心?神一动,不禁抬眸看向他?。

范春霖四岁拜师石青先生一事,在西北的读书人中也算是一段佳话,程荀自然也听说过。

不过这佳话背后,口口相传的却不是他?幼年出众的文才与天?赋,而是另一个?人范春霖的母亲。

范春霖是家中嫡子,上头还有两?个?庶兄。范家夫人身子弱,范脩夫妇直到中年才求得一子,自是万般宠爱。

他?生来身子骨就?弱,母亲更是从产后便缠绵病榻。可因为大师一句话,范母愣是拖着病体,带他?去往汉中,向石青先生拜师。

石青先生乃当世大儒,桃李天?下、素有声名。慕名送家中子弟前来拜师的世家大族数不胜数,能留下的却寥寥无几。

原因也简单这石青先生虽声名远扬,却向来是个?清高自傲、不事权贵的。他?门下的弟子不忌背景、来历,向来只?看品性、资质。

就?连范春霖,也是范母多番恳求后,他?怜其一片慈母之心?,才默许范春霖留下。

可拜师只?是个?开始。

石青先生对学?生的要求极严苛,进他?家中读书,一应衣食住行都由他?提供,身边不许留仆从伺候。

于寒门之子而言,这规矩自然是雪中送炭;对世家子弟而言,虽说过不了被人伺候的舒心?日?子,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对刚满三岁、娘胎带病的范春霖而言,这些要求无疑有些强人所难。

范母也明白,破格收下范春霖,已是石青先生好?心?,而这规矩由来已久,总没?有让先生一而再、再而三迁就?的道理。

更何况,就?连石青先生自己身边都不留仆从,虽有学?生帮忙处理庶务、照料起居,可那也是师生之礼,而非主仆之命。

思索几日?,范母做出一个?令所有人诧异地决定:她向石青先生提出,希望能够以其母的身份,独自一人贴身照料范春霖。待其到了寻常孩童开蒙的年纪,她便自行离开,只?留范春霖在汉中随先生读书。

对此,石青先生自然不愿。

他?收弟子,却不办书院,学?生们就?随他?同住。男女有别、人言可畏,他?纵是花甲之年,也不能让范母住进自己家中。

几番软磨硬泡后,石青先生终于退让一步,允许范母白日?在课上照顾范春霖;待放课后,便自行离府,多一刻也不行。

范母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此后,范母也确如约定所言,留在了汉中。

她在石青先生家附近置了间小院,每日?天?不亮就?赶去府中,独自照料年幼的范春霖;傍晚,她抹着泪将他?送回寝屋,一刻也不敢多待,匆匆离开。

这样的日?子,她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过了整整两?年。

许是被范母打动,也许是范春霖早早地展露出天?赋,在他?四岁时,石青先生提前一年点了头,将范春霖正式收为门下弟子。

多年后,这段往事也随范春霖少时远播的才名,渐渐传开。

一时间,将门范家的主母甘愿放下身段、在异乡独自抚养稚子、以求拜在名师大儒门下的事迹,在西北读书人之中无人不晓。

老?实说,程荀初听闻此事时,心?中也很是震撼。

她也见过不少世家大族的主母、夫人,既有爱子溺子、恨不得摘下天?上星辰的,也有爱之深责之切、终日?苦口婆心?的。

可那么多人里,她从未见过如范母那般,抛下脸面?与地位,在异乡独守两?年,只?为全心?全意照料孩子的。

范母爱子之深,几乎到了沉重的地步。

“那时我就?住在石青先生家中,同屋的,便是大我三岁的沈焕。”

范春霖的话将程荀拉出回忆。她恍惚片刻,才想?起范春霖的话头,赶忙顺着他?的话道:“儿时大家都不懂事,同住难免会有些矛盾,倒也不算大事。”

范春霖摇摇头。

“程小姐不知。我与沈焕的矛盾,可不是因为同住。”

范春霖说着,突然笑了一下,不似平日?的放荡不羁,竟带着有些许程荀看不明白的复杂。

“我曾听旁人说,那时我年纪小,母亲又不能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夜里总有哭闹的时候。

“其他?师兄忌惮我的身份,生怕万一我有个?头疼脑热,波及到他?们身上,都不敢轻易与我接触。”

他?停顿一下,平静道:“只?有沈焕。”

彼时,沈焕也不过五岁,可在范春霖面?前,他?却主动承担起了某种?名为“师兄”的责任。

在范母无法踏足的世界,沈焕凭着一颗懵懂的本心?,拖拽着他?往前。

“将军说沈守备不讨人喜欢,莫非是当初对你管束狠了?”程荀调侃道。

“嘁。”范春霖从齿间挤出一道满不在乎的嘘声,“沈焕除却虚长我几岁,无论课业还是学?识,样样都比不上我呢。”

程荀细眉一抬,并未点出他?的答非所问。

“程小姐莫看我如今这般,想?当年,我也算得天?生早慧,有过目不忘之才。无论多艰深晦涩的文章,通读一遍就?能记得一字不差,在一众师兄中,很是拔尖。”

范春霖大言不惭地对自己一通夸,脸上丝毫不见羞惭。他?慢悠悠坐起身,倒了杯酒,一口饮下,又重重摔进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