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星无月,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映在窗纸上?,像是似有若无的人影。
她忽地就想起?两年前那个除夕夜,晏决明顶着风雪奔驰千里,在她窗前无言站了一夜。
那个除夕夜不过?是他们分离四年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她早已记不清其中?细节。可晏决明的话?,却无端让她描摹出那个雪夜的模样。
和?他缄默站在雪中?的姿态。
那时的她在睡梦中?无知无察,今夜的她心中?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一颗心酸胀得像是装满了水,被人轻轻一攥,那水就漫溢出来。
她侧身?凝望着窗棂,久久不肯入睡。困倦不断袭来,可她不知自己在固执什么、亦或在等待什么,只知道,这夜实在太凉、太静。
繁复的雕花窗格上?灯影摇曳,风中?隐约传来打更人敲打梆子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程荀终于?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翌日,程荀醒后,踩着鞋子匆忙下床打开门,叫住了晨起?练功的贺川。
“他,昨夜……”她抿抿唇,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
贺川闻弦知音,答道:“主子今日快天亮才回了趟府,换了身?衣服又匆匆走了。”
搭在门上?的手不住地抠着锁扣,她又问:“他可给我?留话?了?”
贺川想了想,道:“属下不知。要不,我?去对面问问?”
程荀连忙叫住她:“没事,别去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程荀都未曾见到晏决明的身?影。
新丰酒楼之乱像是骤然聚拢的一团乌云,牢牢笼罩在紘城之上?。
酒楼被查封,两国使?臣的日常用膳改在官署内,由两国自己带来的人解决。虽明面上?未对鞑靼人说清缘由,可呼其图为首的鞑靼使?臣也警惕起?来,几乎不再外出走动。
紘城实行?戒严,本就密不透风的进出管控如今更是严苛,巡城的人手不断增加,街头巷尾都可见巡逻的官兵。程荀偶然在家门口碰见带队的沈焕,他面色疲惫,肃然劝告程荀,非要事不要外出。
酒楼之乱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无论?是张伙夫还是小二周万,来历与?背景都挑不出错:紘城长大、几年前就已到酒楼帮工、家中?亲朋战死、无妻无子……
干净得离谱。
而此事又牵扯到紘城如今地位最?为显赫与?重要的三人晏决明、范春霖、呼其图,谁都不能妄动、谁都不敢妄动。陈毅禾虽揽下了这摊子事儿,可不过?几日功夫,他便明白?过?来,这件事绝非他一人能做主。
思量整整一夜,他向延绥府城寄了一封信。
几日后,随延绥州官黄庆元的回信一同来到紘城的,还有数名协助侦办此案的官员,其中?为首者,是延绥州府通判蒋毅方。
蒋毅方如今五十来岁,看起?来慈眉善目,为人圆滑世故,可在延绥为官多年,靠得也并?非那左右逢源的伎俩。
来紘城第一日,他便接手了酒楼下毒一案,客客气气将两位将军请到了县衙,留二人在县衙过?了一个大夜,等到第二日夜里,才恭敬送走两位将军。
晏决明对此自无异议。在县衙坐了一夜冷板凳,被人隔三差五请到大堂,翻来覆去问那几个问题,也未抱怨一句。
这同样的手段,却苦了快活潇洒惯了的范春霖。待他第二日摇摇欲坠走出县衙,几乎摔倒在马车前。
临走前,晏决明特?意上?前关切。范春霖视若无睹,紧紧闭着嘴,只做仰天看云的姿态。一旁的小厮尴尬得朝他连连鞠躬。
多事之秋,可说好?的和?谈总要有个结果,两国使?臣便在这样紧绷而微妙的气氛中?,计较锱铢、你来我?回。
考虑先前的意外,双方都担心夜长梦多,和?谈的进度不断加快。王伯元几乎日日睡在官署的书案上?,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寻不到松口气的时机。
熟识的人都在忙碌,就连沈烁都被沈焕送回延绥老家翻新旧宅。程荀整日待在家中?,除了不断增多的家兵护卫,昨日与?今日、今日与?明日,似乎再无区别了。
她自然知道如今局势凶险,敌在暗我?在明,待在最?安全的地方,是对所有人的负责。可她除了将那白?玉令牌日夜放在身?上?,又能做什么呢?
这种熟悉的、漫无结局的等待令她焦灼又无力。
除了等待,她还能做什么呢?
四年前的她不甘于?静坐原地、待人拯救,四年后的她,亦是如此。
成日被关在宅中?,她干脆找上?了贺川。
“你能教我?两招么?”
那日,她特?意换上?一身?短打,起?了个大早,堵住了去前院练功的贺川。
贺川难得收起?了始终恭敬的下属模样,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姑娘想学什么?”
放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程荀咬咬唇,直言道:“危急时,能逃命、能自保的两招就足够了。”
贺川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确认什么。
“即便要付出杀人的代价?”
她挺起?脊背,直视回去。
“即便要付出杀人的代价。”
那日后,白?日似乎越来越短了。贺川为她制定了可谓苛刻的日程,除了训练体力,更重要的是对可能遇到的真实险境的模拟。
好?几次,贺川将她压在泥地上?,狠狠钳制住咽喉。眼前逐渐恍惚的窒息感,让程荀几乎分不清生与?死的界线。
只有贺川骤然松开双手后,那来之不易的呼吸才让程荀恍然,如今自己多么孱弱、多么渺小。
可训练了将近十日,无论?多么狼狈,就算大汗淋漓地躺在泥地、就算浑身?各处磕得青肿,她也从未喊过?苦与?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