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尴尬地笑笑,往后?退一步,说道:“时辰不早了,在这站着也无用,去吃饭吧。”
晏决明与?沈烁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视线。二人走上前,一左一右,与?程荀并排走进正屋。
程荀:……你们脑子没事吧?
沈家人
稍显诡异的气氛里, 几人走到饭桌前坐下。程荀坐在上首主座,晏决明和沈烁分别坐在她左右手,颇有几分分庭抗礼的意味。
晏决明新找来的厨娘不可谓不卖力,桌上菜码丰富、有南有北, 几道酒蒸羊、水晶肘子、盐水鸭, 皆是色香味俱全。
程荀拿着筷子, 却避开了几道肉菜, 只往一旁的素菜上伸筷。
晏决明察觉到她的动作,心下?了然,直接起身去外头吩咐厨房送几道清淡的小菜, 特意?说明这几日都不要做太过油腻的肉菜。
看见他熟稔得仿佛在自己家里的做派, 沈烁有些不痛快, 可转头一看程荀神情自然、好似早已?习惯的模样?,他又不由得微微惊讶。
他们的关系,竟如此亲近么?
沈烁压下?心中微妙的情绪,趁晏决明不在, 终于问起自己担心已?久的话题:“阿荀姐, 你那日是怎么逃脱的?可受伤了?”
晏决明走进?门,听到沈烁的话,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
程荀与?他相熟, 倒也?没什么包袱,直接道:“那人误入了一片沼泽地。我没受什么伤,运气好碰到神影骑的营寨了。”
沈烁仍皱着眉, 神色愧疚难安:“……对?不住, 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程荀忙安慰道:“千万别这么想,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分道而行也?是无奈之举。况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也?没缺胳膊断腿。”
话音刚落, 一旁安静吃饭的晏决明却忽然放下?筷子,象牙筷落到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向沈烁,语气平静克制:
“沈公子说笑了。沈公子不似令兄,是出入沙场的行伍之人,遇到歹人能保全自己已?是大幸。至于别的,不必强求。”
令兄?
程荀刚夹起一块饼子,闻言,筷子还没收回来?就转头问道:“你在军中的家里人,就是你哥哥呀?”
沈烁脸色有些僵硬,迟疑道:“对?。”
“能拿到互市的消息,想来?你哥哥在军中官职也?不小嘛。”程荀打趣道。
晏决明微微一笑:“这倒与?官职无关。沈公子的兄长在军中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程荀有些好奇,还想追问,瞥见沈烁脸色难看,又闭上嘴了。
认识四年,沈烁从未与?人说过此事,或许是有什么心结吧。
席间一时安静下?来?。
吃过饭后,程荀身子疲乏未消,想起后头要处理的一堆事,也?没了招待他们的心思,直接提起送客。
晏决明与?沈烁自无异议,与?她一同走到大门口。
离开前?,沈烁想了又想,将?程荀拉到一边,踌躇道:“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什么?”程荀纳闷,随即恍然,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这是你的私事,我有什么好怪的。”
沈烁松了口气。可看了眼门边长身玉立的晏决明,纠结片刻,他一咬牙,对?程荀说道:“其实,沈焕,就是我兄长。”
“……沈家?”
这名?字有些熟悉,程荀不禁愣住。好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找到根据。
晏决明曾写信与?她说过,他在军营中认识了一位前?辈。那前?辈品性刚正、能力出众,虽沉默寡言,却在私下?里帮助他良多。
而他后来?才知道,这位前?辈竟是二?十?年前?,紘城一役中,最后带领沈家亲兵残部前?来?支援、时年仅十?三岁的沈家幼子沈焕。
程荀自然知道这段往事。
泰和二?十?五年,瓦剌人剑走偏锋,在鞑靼王的默许下?,绕行西岭山,从鞑靼边界入侵大齐。沈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应战。
可没想到,不过数月,镇守边关数十?载的沈家居然频频战败、连失城池。瓦剌人横刀立马,蝗虫过境般冲进?打下?的城池中,三日屠一村、五日屠一镇,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而沈家也?损失惨重。沈家以军功传家,家中男子无一不披甲上阵。可直到紘城一役,家中九个男丁,只留下?了一个年仅十?三、初入军营的沈焕。
紘城一役后,瓦剌进?攻的声势渐消,朝廷的粮草援军终于到位,同是将?门的范家也?抽出人马前?来?支援,直到第二?年春,战事终于消弭。
而沈家也?终于迎来?了朝廷的问责。彼时,当今天子刚上位不久,念及先?帝仙逝前?要他厚待沈家的嘱托,只对?沈家革职削爵、籍没家产,并未处置沈家人。
沈家从此便在坊间消失,再也?不闻姓名?。
可程荀没想到,消失的沈家人,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等等,沈家当初不是只剩下?沈焕一个男丁了么?”程荀疑惑道。
沈烁微微垂首:“我是遗腹子。家中出事时,我尚未出生。”
程荀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难理解他的愧疚与?迟疑。
沈家守卫边关多年,家中祠堂里的牌位多得都放不下?。可一朝战败,就彻底被钉在了大齐的耻辱柱上。即便时隔二?十?年,也?常能在茶馆酒桌上,听人唾骂沈家死有余辜。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就因?为?流着沈家的血,自出生起,身上就背负了罪孽。
更何况,沈烁知道,她的生父就死于紘城一役,她是当初沈家那场落败的直接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