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远地瞟了眼胡婉娘身边那个佝偻着身子的瘦小人影,心中?歉疚难安。
那个小丫鬟才十三岁,刚来晴春院没几天。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胡婉娘回过神来,忍不住连声叫冤。胡瑞喘着粗气,双手叉腰,努力压抑愤怒。
“胡大?人。”前面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平静的声音,程荀悄悄抬头,却见?仕阳道长不知何?时过来了。
他?身着一身藏青道袍,髯须花白、形容瘦削,可身姿却挺拔如松。他?的脚步声近乎于无,在众人未曾注意时突然现身开口,愈发显得道骨仙风、世外高人之姿。
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微妙,程荀想?起晏决明与?这道长的关?系,心中?惊讶又狐疑。不过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他?就从这逃脱,找到仕阳道长来此为她解围了?
她心中?腹诽,这胡府真成晏决明的后花园了。
……等等,什么叫“为她解围”?
程荀反应过来,莫名?有些脸热,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而那边,胡瑞乍然看?见?仕阳道长,难免被?吓了一跳,可态度却好转许多。二人打躬行礼,胡瑞愁容满面,“道长,这下如何?是好?祠堂被?烧,可不是什么吉兆!”
仕阳道长目光轻轻扫了眼人群,胡瑞摆摆手,叫众人散去。程荀走在人群最后头,不动声色地移去目光。
与?乾道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平静高深的声音。
“胡大?人想?岔了。这恰恰是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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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胡瑞发现,就如仕阳道长说得那般,一切不断向?好。
一是云水观的法事?终于敲定了吉时。
二是祠堂重建之事?。
当日胡瑞心中?唯有祠堂被?火势波及、唯恐老祖宗托梦训斥的烦躁。可后来转念一想?,这难道不是个光明正大?重新修缮的机会么?
这些年,胡瑞自认自家这一脉日子愈发昌隆,渐渐也有了几分别样?的心思。京城胡家是主支、发迹早,他?受叔父胡聘提拔良多。可胡聘如今六十有五,家中?又后续无人,京城胡家还?能风光几时呢?而他?正值壮年,胡家的未来不也要交到他?手中?么?
这样?想?着,他?难免动了些小心思。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只能暂时搁浅在心中?。如今撞上这么一个机会,不就是老天也想?推他?一把么?
这样?想?着,他?命人将祠堂修缮一新,又去庙里重新请了牌位。只是这回,放在最中?间的名?字,从京城胡家的祖宗,变成了胡瑞自己的祖宗。
而最后一件事?,则是彻底将胡瑞从阴郁焦躁的心绪中?解脱出来,走起路来都有几分春风得意。
孟忻似乎不好了。
自从那日乞巧节后,孟忻遣人去衙门告了假,一应事?务都交由?师爷处理,孟宅大?门紧闭,只有外甥晏决明时不时登门。而久居鉴明书院的孟绍文,也辞别了师长,破天荒回了家。
据胡瑞派去的探子所言,这些日,各种名?贵药材流水般送进孟宅,隔着侧门都能嗅到冲天的药味儿。府中?下人嘴巴严,问不出什么东西,可那悲观严峻的神情?却不似作假。
胡瑞闻言,激动地起身在房间了转了两圈。可他?迅速冷静下来,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沉吟片刻,叫人喊来陈玄。
不一会儿,陈玄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站在书房正中?央,低垂着头颅,声音嘶哑:“老爷,听说您找我。”
“你过来。”胡瑞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吩咐。
陈玄抬起头,慢慢走过去。短短十天不到,他?本就方正的脸更显瘦削,颧骨高高挂在脸上,好似两道锋利的刃。他?眼下青黑、眼睛充血,就连嘴边都长了一圈燎泡,一看?便是心忧如焚、许久未能好好睡觉的模样?。
胡瑞今日心情?不错,看?见?他?这幅尊荣竟被?逗笑?了。
“怎么,这才给你安排了一件事?儿,就焦心成这样?了?”
陈玄勉强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行了。我今日找你来,是想?你问你那日乞巧节之事?。”
胡瑞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等待对面那人的回答。
陈玄舔了下苍白开裂的嘴唇,声音有些发抖。
“回老爷,乞巧那日虎帮安排了人,准备在香桥会上趁乱……”他?停顿了下,艰难开口,“趁乱刺杀孟忻。那夜我也在场,亲眼所见?杀手接近了孟忻。
“可不知为何?,那时人群突然拥挤推搡起来,我不慎摔倒在地,等爬起来时,已经看?不见?那群人的踪影了。”
胡瑞犀利的目光投来,陈玄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后来虎帮的人找到我,说是那夜安排的人都死了。”
“持刀那人身上被?捅了四五个窟窿,所有人都是在乱葬岗里找到的,估摸着是被?孟忻的人反杀了。至于他?们可曾在死前得手,如今已经死无对证,小的也无从可知。”
陈玄胆战心惊地说完,背后已经起了一身冷汗。
可胡瑞却突然大?笑?出声。
“你做得好!”胡瑞话里是止不住的笑?意,他?站起身走到陈玄身边,拍拍他?的肩,“虎三的人可不好打交道。我前前后后吩咐了这么多人,没想?到是你这个刚接手的毛小子立了功!”
陈玄疑心自己听错了,他?错愕地抬起头,喃喃道:“孟忻……死了?”
新任巡盐御史,朝廷钦差重臣,宁远侯世子爷的姨父,就这么死了?
“没死,不过想?来也快了。”胡瑞语气松快,绕到书案后坐下,朝陈玄的方向?推去一个木盒。
“我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他?歪着头,眼神示意陈玄打开木盒。
陈玄迟钝地走上前,掀开木盒,却见?里头满满当当放着一整盒金锭子。
“收下吧。好好办差,将来也少不了你的。”
陈玄的大?脑一片浆糊。心好似一时直飞云霄,一时又跌落万丈深渊。他?迷茫地摸着那闪光的金锭子,这是他?这辈子都未曾拥有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