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时刚刚走出两条街,离胡府还不算远。远离胡婉娘那疯子,夜风都好似清凉了几分。
路上?行?人如织,少女们抱着河灯结伴而?行?,过?处,说笑声不断。程荀好似滴水入海,一瞬间就滑进这人流之中。
难得松快几分,她渐渐放缓了步子。回去也只能对着床帐发呆,何必呢?她将衣裙上?的?血污抛之脑后,兴致盎然地张望着热闹的?街景。
可刚刚转过?一个拐角,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拉进了黑暗的?小巷中!
程荀一惊,大脑响起警铃,身体本能地绷紧,下意识就抬肘向那人打去!而?那人猝不及防接了一肘击,闷哼一声。
那声音有些熟悉,程荀动作一顿,对方抓住时机拉住她的?双手,无?奈开口。
“阿荀,是我。”
街上?的?灯火随风忽闪,几束光漏进小巷,映在那张轮廓清俊的?脸上?。对面那人终于露出面目。
是晏决明。
荷花灯
程荀怔怔看着他。
晏决明靠在小巷石墙上, 一手?按着被?她肘击的前胸,另一只手?还拉着她的手腕。他今日穿了身寻常布衣,几缕头发散落在额前,更添了几分落拓和随性。
灯火明灭之间, 她看清了他眼底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身手?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他轻咳一声, 打趣道。
程荀抿抿唇, 语气有些硬。
“你?受伤了?”
晏决明一愣, 放下按在前胸的手?,站直了身子。
“不过是前几日陪姨父去外?地,受了点小伤, 无碍的。”
他拉住程荀手?腕的那只手?轻轻摇了摇。
程荀收回手?, 语气却软了下来。
“小心?点, 你?又不是铁打的。”
她微微偏着脸,故意不看他。晏决明看着她有些气闷的侧脸,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怎么?过来了?我?还正想去找你?呢。”
闻言,程荀有些尴尬地迟疑一瞬, 才低声道:“我?回去换裙子……”
晏决明等着后文, 却见她面色古怪地沉默了。
大眼瞪小眼半晌,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霎时变得通红。
他神情有些呆滞, 结结巴巴说道:“那,那你?现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找……”
他将腰间荷包解下来, 又拿出把匕首, 一股脑塞进程荀手?中。
“别?怕, 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他便匆匆跑出了暗巷。
程荀看看空荡的小巷, 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脸上好像也浮起些热度。她靠着墙角坐下,盯着面前石砖里的杂草发呆。
那多少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让她蓦地想起一件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她虚岁十二,身体悄无声息地变化着。个子突然窜高,胸前偶会闷疼。许是从小身边就没有女?性长辈的缘故,起初,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中。
直到有一天,她背着竹篓去山里捡干柴,可半途下腹绞痛难忍,硬生生疼出一身冷汗。她匆匆往家去,在被?子里窝了一下午。
晚上程六出回来了,见状,当即就要背她去城中看大夫。可谁料,被?子一掀,竟看见床褥上有斑驳血迹。
当时程荀以为?自己要死了。她抱着程六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交代后事家中的银子藏在何处、死后将她埋在林中那棵桃树下、程十道的遗物记得烧给她……
哭了半晌,抬头一看,程六出的面色变了又变,从慌乱不安变得悲痛凝重,到最后二话不说,拿起毯子裹着她就往外?跑。
刚走到县城外?,碰到了曾经收留过她的刘大娘。刘大娘见两个孩子满眼是泪,连忙追上来帮忙。
听二人颠来倒去说了半晌,哭笑不得地将二人拦住,带回了家中。
后来,刘大娘将她拉进屋中,好生教了一番何为?葵水、月事带子如何用。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要死了,而是长大了。
等她走出屋,程六出在刘大叔的指点下也明白了过来。他抱着毯子,红着一张脸,目光闪躲地走上前,为?她披上了毯子。
程荀现在都记得,那天回去的路上,程六出一身不吭地将她背起,一步步走在山路上。
而她贴在他瘦削却温暖的背上,看着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
脚步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晏决明跑到她跟前,手?上拿着一件玄色斗篷,一手?拎着个包袱。他蹲下|身,为?她披上了斗篷。
一瞬间,那个月夜的程六出、和?今夜的晏决明好似重叠了。
程荀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他身上沾了秋夜的凉意,靠近时,她嗅到一股清苦的药味。
月光照在他侧脸上。他们离得那样近,程荀甚至能看清他薄薄眼皮上的小痣。
他神情略带几分羞赧,却专注地看着她,轻声安抚道:“我?们找个地方换衣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