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亲生父亲……?

白芒对他的记忆已经很淡很淡了,只记得他那双温柔的桃花眼,说话时温和的语气。好像他整个人,在她脑海中,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陌生得要命。

这时握着鱼竿,白芒再回想起来,心中惶惶的感觉反倒褪去了,像一片波澜不惊的湖。

傍晚之前,白芒钓起两条肥美的鱼儿,处理干净,按照先前桃羽教她的,将鱼肉片成薄薄的一片,薄如蝉翼。等一锅汤烧好,桃羽也从龙骨中过来,和她一起,坐在温泉边。

昆仑山中的霞色很美,上层是霓色,到下边越来越浅,几乎是浅浅的粉。透过山谷,洒到温泉边的,便只剩下浅粉色。湛蓝湖面被霞光染成梦一般的颜色,就连雾气都变得斑驳,宛若仙境。

两人坐在湖边吃鱼,晶莹的一片薄薄鱼肉,稍稍在汤水中烫一下,立刻染上一层雪白,入口鲜嫩。

白芒才吃第一片,眼睛就惊喜地亮起来。一旁桃羽用一种“没出息”的眼神看她,笑道:“若是有芥末,直接生吃,不知比煮好了吃美味多少。”

吃过一顿鱼肉,再回到巨骨那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白芒的心彻底静了下来,然而走进巨骨下方的那一瞬,她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石桌上的信箱。而是……巨兽骨骇头部的方向,她的目光不自觉被一丝幽光所吸引。

桃羽也看过去。

骨骇头部下方,伫立着一块巨石,而巨石上立着一把生锈的断剑。先前白芒和桃羽就注意到了,不过那把锈剑太不起眼,她们一时都没想上前查看。

而那丝幽幽的光,正是从锈剑上发出的。那丝淡淡的幽光,在黑夜中一点点扩散开,犹如皎月之辉,明明很淡很淡,却又比皎月更耀眼,没有人不会被它所吸引。那光又是幽冷的,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似的,似乎比昆仑山的风雪还要冷千倍万倍,没有人不会因它的寒气而颤栗。

白天,那把剑仿佛只是一柄毫不起眼的断剑,可到了夜晚,幽光萦绕下,它的气息危险至极,引诱着人前去一探究竟,而它附近的黑暗中,又很可能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桃羽径直走过去,白芒怔了片刻,也跟上她的步伐。

走近了,白芒才看清,这竟然不是一柄断剑!这把剑牢牢插在巨石中,只有上半截露在外边,剑身的确附着些许锈斑,可锈斑之下的幽光,却是挡也挡不住。

白芒手指触到巨石表面,是冰凉的,质感很硬。白芒心念一动,一片小石刀自她袖中飞出,在五指间旋转一下,划过巨石表面。这把能轻易割破人动脉血管的小石刀,却连一丝痕迹都没在巨石上留下。

白芒再抬头看那把石中之剑,心中更觉得震撼,这剑是有多锋利,拿剑之人是有多浑厚的内力,才能轻易将大半把剑没入这块巨石中?

桃羽站到巨石之上,伸手握住剑柄,五指缓缓合拢,巨石下的白芒不由得盯紧了桃羽握剑的手,心中激动的情绪微微起伏,这把剑一旦出世,定是把绝世神兵。桃羽这些年依旧不爱用武器,腰间只挂着一把不语刀,若是能再背一把剑,就再合适不过了。

白芒觉着,这把发着幽幽妖冶光芒的长剑,与桃羽十分相衬。

桃羽却忽然卸了力,她低头,看站在巨石边的白芒:“你来。”

“诶……?”

白芒立刻跃到桃羽身边,握紧剑柄,上边的冰霜已经被桃羽用内力化开,握上去时触感是温暖的。白芒运转内力,双脚紧紧站在巨石上,身子往后,手臂用力一拔

长剑纹丝不动。

白芒的手掌反而被硌得生疼,她弯腰喘口气,诚实道:“姐姐,我拔不动它。”

桃羽呵口气道:“那就暂时不拔。”

白芒迅速跟到桃羽身侧,脚踝上银铃声叮叮当当,问她:“姐姐,为何你不拔剑?”

桃羽淡淡道:“这把剑你亲生爹娘留给你的遗物,自然是你的东西,我没兴趣。”

白芒认真道:“可我觉得这把剑很配姐姐。”

“就你嘴甜。”桃羽走到石桌边坐下,目光落在放着信的玉箱上,手指结无意识在桌上敲了敲。

她对得到那把剑没兴趣,可她愈发好奇,那把剑的主人究竟是谁。

以前的江湖中,有过这么一把散发着荧荧幽光,寒气渗人的绝世宝剑吗?桃羽仔细回想一番,仍没有一丝头绪,她刚到懂事的年纪便在明教长大,其实对中原江湖了解得不深。她所知道的大多数江湖密辛,几乎都是人尽皆知,路边说书先生都能随口来上一段的。

白芒看出桃羽所想,她坐到桃羽身边,将信从玉箱中取出放在桌上,这回她没有再犹豫,就在桃羽眼下,拆开这封信。

信中一共两页纸,白芒先没有看纸上写着什么,草草翻了一下,发现这封信并不只由一人所写。两页纸,两种字迹,一个秀气,一个张狂。

白芒深吸一口气,看向第一张纸,上边的字迹娟秀小巧,似是女子所写:

【小家伙,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爹应该已经死了……呸!说什么丧气话呢,分明你现在还在我肚中,我和你爹连你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呢。不过,应当是女孩吧?】

【唉,我和你爹现在的状况,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带在身边的。一想到等你出生,我们就得把你送走,交由他人抚养长大,我就觉得心中不舍。不过你未来的养父母都是你爹的朋友,我也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其实我大可不必担心什么的。】

【小家伙,也不知道你现在多大,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来到此处的。可千万别是被挟持而来的……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

【小家伙,若是你是孤身一人来到此处,武功一定不差吧?那正好,我和你爹给你留了些武功秘籍,就在石床边的玉箱中,其中不乏……】后面还有一长串话,却被墨水画掉了。

【你可要好好修习,不要浪费我和你爹的心意哦。】

【唉……不过说实话,我宁愿你没有练过武,没有看见这封信,那么便没有被搅进这纷乱的江湖中了。小家伙,我宁愿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也好。】

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直到看见这一行字,白芒睫毛颤了颤,眸中光点微微变黯一些,鼻尖泛起轻微的酸涩感。不全是因为写下这封信的亲生母亲,白芒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关切,可亲生母亲四字离她太遥远了。只通过寥寥几字,白芒根本无法想象出她是怎样的人,用着怎样的神态写下这些字。

白芒只觉得陌生。

写信之人是将信写给肚中还未出生的小女儿,不是写给十五年后,已经长大的白芒。

白芒觉着酸涩难过,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起了九莲村。

信中写道,希望她没有练武,没有被搅入江湖纷争之中。但其实白芒跟在桃羽身侧的这些年,唯一陷入危险的一次,便是侠义帮那回,之后再没有了。桃羽将她保护得很好、很好,她在慢慢变强,逐渐变得能够保护好自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唯有九莲村之事,已经无法更改。白芒已经很久、很久不会再去回想那一天了,可一旦想起来,仍感觉痛彻心扉。只有跟在桃羽身侧,心痛的感觉才能缓解一些。好在,她每一天,无时无刻,都和桃羽在一起。

白芒轻轻摇头,唇角抿起一丝浅浅的笑,有点甜。

白芒继续往下看,这一页的最后一行字:

【对了,我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