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羽嫌弃地拍拍手上的灰,抱着双臂站在栅栏另一侧,抬眸扫过白芒,然后目光斜睨着落在后边老者身上,挑眉:“白芒,你那边怎么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
白芒道:“这位老翁似乎在此许多年了。”
“阿弥陀佛……咳咳,咳……”见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老者终于有机会开口,然而才出声,他就抑制不住沙哑地咳嗽,原本惨白的脸被胀得青黑。
“秃驴?”桃羽不善地挑眉。
老者艰难出声:“水……”
老者咳得很是虚弱,仿佛下一个呼吸间就会死去一般,人命关天,白芒立刻扶住老者肩膀,手指点过他的肺腧穴,老者的咳嗽终于缓下来。
“桃羽,你那边有水么?”白芒这边洞穴倒是能听到“笃笃”滴水声,但白芒刚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水源位置,反倒是桃羽那儿明显有活水。
“有是有,”桃羽晃晃手中满满的水袋,不甚在意道,“只是怎么递给你?”
中间铁门的空隙太窄,水袋子是无论如何也递不过去的。
“稍等。”白芒想了想,迅速往洞穴另一侧走去,在透着阳光的那一小片菜地旁边,还长着一棵野生的小树,白芒认不出这是什么树,但它树叶宽直,用来装水正正好。
白芒摘下几片树叶,返回去递给桃羽一片。
“白芒,”桃羽接过树叶,没有急着去接水,目光似笑非笑落在老者身上,“你还真准备救这老秃驴啊?”
“总不能见死不救。”白芒点头,她对这老者有防备不假,若他对她们有敌意,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抢先下手,但要她在这时无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随时都可能断气的可怜老人,她做不到,“更何况,他对这洞穴的了解,比我们更深。”
桃羽一抬眸,就对上白芒一双澄澈黑瞳,眸中神色是倔强的。她知道自己就算不去接水,白芒也会想办法弄到水,救这老秃驴。桃羽嗤笑一声,往树叶上倒水,递给白芒:“喏。”
“多谢。”白芒小心翼翼扶着老者,将树叶上的水缓缓灌入他口中。
冰凉的泉水入口,老者最初被呛了两下,可很快就睁开眼,用力将叶片中的水饮尽,或许是太久没喝到过这么多的水,他浑浊的眸底竟然显出贪婪的神色。
有些可怖。
白芒明白将死之人对生的渴望,轻叹一声。
老者喝过水,脸色终于恢复一些,缓声道:“许久没说过话,竟然只是出声,就消耗大半的体力,唉……”
“我在这山洞里……的确已经许多、许多年了,久远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我只记得,我进入这地方时,是白历三十年秋。”
白历三十年……!
白芒和桃羽对视,眸中同时露出惊诧的神色。
今年是白历六十五年,若这老者所言为真,他竟在这山洞里困了足足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前的秋天,白天行才刚刚开始闯荡江湖,明湖山庄也还是江湖六大门派之一,前魔教还未被武当剿灭,势力遍布江湖、气焰嚣张……
难怪刚才老者会说这坐海岛是魔教的据点,而非“前魔教”。桃羽的新魔教创立,还未改名为明湖教的那段时间,江湖中为了区分两个魔教,都将以前的魔教成为前魔教。
而这老者也并非是前来寻找白魔令的,三十五年前,哪儿有什么白魔令?
“老秃驴,现在是白历三十五年。”桃羽语气含笑,“你的意思是,你和我们一样,来这岛上游玩,结果不小心掉进这洞穴里,一呆就是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了……”老者先是眯起眼睛感叹,又摇摇头,缓缓道,“非也非也。小姑娘,我并非失足掉入这山洞的,而是自囚于此。”
“自囚?”白芒诧异问道。
“是啊……”老者轻笑,因为脸上疤痕和皱纹的原因,他笑起来有几分可怖,“我在这洞穴中三十多年,对这里的了解,恐怕比你们两个小姑娘对自己家都要了解,我又怎会不知道如何离开呢?”
“若非我甘愿自囚于此,我又怎会在此生活这么些年?两个小姑娘,你们想要离开这里,听我的话去做便是。”
桃羽往后边的石桌上一坐,吊儿郎当:“那老秃驴,你又为何要自囚于此?”
“自是因为老身罪孽深重。”老者长长叹口气,“我本是少林内门的佛子……”
白芒和桃羽同时抬眸,对视一眼。这老者竟是上一任少林佛子!若老者说的是真话,时间也对上了,传闻前一任少林佛子惊才绝绝,刚刚迈入知天命的年纪,便突破十重内力,进入宗师之列。
可就在佛子突破十重内力的第二年,他毫无预兆地失踪了,从此整个中原再找不到他的踪迹,少林这才不得不又立佛子。
传闻都说,这位老佛子是看破红尘,隐世而居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自囚于这荒芜的海岛之中,一晃就是三十五年。
只是谁能想到,当初江湖中万人敬仰的佛子,如今已是这般狼狈模样。
老者没看见二人的神色变化,接着道:“先前我已经告诉这位白衣小姑娘了,这座岛屿,原本是魔教的据点。”
“魔教据点?”桃羽挑眉。
“现在已经没有魔教了。”白芒轻声道。
老者愣了会儿,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是啊……已经没有魔教了,上回来山洞中的中原人,便是这么说的。唉,没想到啊,当初盛极一时的魔教,竟然真被剿灭了。真是不敢相信……”
老者感叹几句,又道:“当初我来这座岛上,便是与别的正派高手合作,想要清缴魔教这一据点哈哈,说是这么说,但事实上,当时来这座岛上的每个人,谁不是为了抢夺魔教的财产与功法而来?”
桃羽笑:“老秃驴,你倒是实诚。”
“阿弥陀佛……”老者缓缓摇头,“我们一行人杀上这座岛屿后才发现,这座岛虽是魔教的据点之一,但其实魔教教众已经许久、许久没回过这座岛上了。他们早已放弃这座偏僻的小岛,而岛上只剩下些许不会武功的魔教后裔,以及那些身材高大、不懂人言的恐怖野人。”
说着,老者闭眼,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回想起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当年,我们一行人没有找到魔教的功法,大怒之下,便有人将怒气发泄到那些魔教后裔身上。他们明明只是些无辜的普通人,却、却被我们屠尽了一整个村子……”
“我现在还记得,最后那一对手无寸铁的可怜母女蜷缩在一起,朝我们苦苦哀求的神色……而我的同伴毫不犹豫,挥刀朝她们斩去……也就是从那一瞬起,我突然便觉得一阵迷茫。我们一生学武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滥杀无辜吗?我身为少林佛子,每日口口声声念着慈悲为怀,读了那么多佛法,却与他们一同上岛,想要抢夺不属于我们的财产,甚至对无辜之人下杀手……”
桃羽听着,唇角若有若无地往上勾起一个弧度,也不知道信没信。
“我最终挡下了同伴的刀,救下那对母女,让她们离开这座岛。而我最后杀光所有同伴,也封掉自己一身内力,甘愿自囚于此赎罪。”老者重重地叹口气。
他指了指旁边的铁镣:“那便是我用于自囚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