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之后,隋恕和邵文津又谈起事情来,她隐隐听到隋恕说了一句:“俞霞提的捐助,是有条件的。你以为是无条件给你送钱吗?”
寒风带过她的发鬓,如刀锋割面。简韶坐在球车上,想着邵文津的话。
一片白茫茫中,母亲的脸渐渐地自那纯洁无瑕的雪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展现出凛冽的木然。母亲开着一家水饺店,四点多是掀起防盗帘的时间,五点多要洗肉、择菜。六点多城管来拍门,要求把门口的广告牌撤走,有损市容市貌。
日复一日地干活,仍然在温饱线挣扎。
或许只要人人都处于即将吃饱、又没有完全吃饱的境地,才是最温驯、听话的民众。
简韶想,可是她并不想做这样的人。
一望无垠的天空,似乎永无尽头。简韶遥遥地看着,做不出什么表情。
回去时天有些阴郁,灰白的云层重叠在球场的上方。辽阔起伏的果岭,被驰骋的车辆远远甩在身后。国道上景色单调,连成模糊流动的条块。
简韶感觉有些晕眩,合目倚在车座。车内后视镜里映出她半边脸,眉目细润,眼尾绵长。
隋恕侧目,打开车载音乐。
空间不大的的车厢,钢琴的琴音流落出低沉的音节,如一双微凉的大掌,抚过她的脸颊,缓缓合拢眉目。那单音有静静的哀伤,低垂着,摇曳,又变换着织成密集的音弦。
简韶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她模模糊糊地想起,这首曲子似乎是李斯特的《巡礼之年》,她又想起一本书,《没有色彩的多崎作与他的巡礼之年》。
简韶睁开眼,隋恕正握着方向盘。他的脸侧,灰色的电线杆一根一根在窗外倒退,光秃秃的树干静默地伫立在寒风中。
在这种低迷笼罩里,吴娉的话一声一声扣击着她的心房:“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钢琴声中,所有的景色变得朦胧,被远远地抛在国道后。什么图案都无法被捕捉,正如她纷飞而模糊的意念。
她好像也变成了寻找答案的多崎作,可是她想要什么?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日光里洁白、平整。她是否生来卑贱,只能任人掠夺却只能保持沉默?她又是否怀有坚定而高尚的品格,即便与肉食者互换却仍旧保持质朴与善良,一丝一毫地不动摇?
如若人真的能凭借心中的道德保持不灭的本心,那么那些从农村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官员,怀着为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多做一些好事的官员,又为何逐渐成为欲壑难填的野兽?还是说人想要出头,就会被集体腐化、被制度同化,成为面目全非的伥鬼?
简韶陡然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一个有着无数欲想与妄念的普通人。她痛恨邵文津这样的人,就像邵文津痛恨着比他更有权势的人。
车辆转弯,车速慢下来。
隋恕开口,平稳的声线打破琴声的朦胧,在思绪纷飞的嘈乱中,字句分明。
她的耳朵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声音走。
“应平戏之声电台邀请,下周我去参加一场访谈。”
简韶眼皮微动,日光不受阻挡地蹦进眼眶,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什么?”简韶呢喃一声,被拉回现实世界。
她侧头,疑惑地望向隋恕。他不像是会对这种活动感兴趣的闲人。
“关于生涯规划与读研经验。”
简韶的视线重新回到前方,蓝色的指示牌提醒:距离市中心还有8公里。她想起来,在室内场时蒋然和冯佑宝拉住他攀谈了一番,大概在谈这件事。
简韶斟酌再三,还是对他说:“这个电台虽然是学生官媒,但是……可能会有些不正经,经常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辽远无垠的苍穹下,隋恕含笑。
“我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不过,如果是向你的学弟学妹们提供帮助,我还是乐意之至的。”
﹉
电脑坏了,刚修好(流泪jpg)
感谢Mi Manchi、鲸鱼的珠珠~
小东西
年末最后一个星期,总是会伴着绵绵不尽的小雪。
简韶回到学校,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一切似乎又改变了。
夹着课本,像往常一样走在斑驳的小道,树干上有斑秃,红砖地面三年了都没有补好,总有那么几个一踩上就嘎吱嘎吱地叫。她甚至还能记得大学第一天报道,行李箱的小轮子碾过砖面,发出笨重的咕噜咕噜的响声。
那个时候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像粉刷过水泥。她感受着泥泞飞溅在运动鞋的后跟,无法想象四年该如何度过。
入学后的第一个冬天总是格外漫长,舞蹈专业学长学姐们的毕业汇报表演也分外煽情。她混在一群准毕业生中,听着他们口齿不清地唱《光阴的故事》,男孩和女孩依偎在一起,尚具青涩的眼那样明亮。
跳跃的舞台光晃得人眼睛疼,闪烁的荧光棒里,她也跟着流泪,不知道为谁而流。
在还拥有青春的时刻,她便感到了即将失去的痛苦。
再后t.z来的日子像按了加速键,总是手抖的食堂阿姨,永远抢不上课的教务系统,操场上空被人争相拍照的紫红色的夕阳,还有图书馆走廊的角落里,那些用中性笔写上的“必胜”和“考研加油”。
她拥有着什么吗?还是说正在不停地失去?她试图在困惑与现实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可是一切就像永远地浮游在漫漫无边的死水里,凝滞、如同水泥一般,慢慢地浇铸、封存。
我们在水泥浇灌的河流里游动。
她时常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坐在台下、跟着毕业生们一起流泪的大一学生,但是异样的腹部告诉她,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刚从小地方过来、什么都不懂的18岁的女孩。
可她又无法将自己归类为另一类,就像她尴尬的大三生的身份,一边身在校园,另一边却已不属于校园
是的,她们已经并不再属于校园,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当新大一的学生在百度地图上研究平城的历史景点时,当大二的学生穿梭于各种校内校外活动时,他们已经被无声地告知了今年严峻的就业形势。一个班里除去继续升学的,签了正式三方协议的超不过个位数。
就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江冲至岔路口,所有的学生在这一瞬间化为细小的分叉流向不同的石径哥们姐们遍地跑的人老老实实地选择了考公,年级前几名研究如何制胜保研夏令营,不知道做什么的也买了肖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