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里,都没有说。

辽阔的夜幕遮盖所有难以言喻的心事,与此同时,章裕盛也展开了他行动的第一步,寻取同谋。

想要煽动一个人豁上身家性命造反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必须让对方相信自己除了政变别无生路。其次,政t.z变成功的可能性极大。第三,政变必然会为他带来几十倍的利益。这三条兼而有之、逻辑清晰,才能让政变者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章裕盛将目标打到小矛盾刘水白的头上。

他清洗双手,整理衣襟,走进自己的保密室。这里有赤橙黄绿蓝靛紫七只箱子,分别装着不同的绝密文件。这是他一生的积累,这些年他靠着女骑团搜罗来的官员黑材料全部分门别类地摆放其间。

章裕盛神情肃穆,打开了级别最高的“赤箱”。这里有一份白新波皇储死胎事件后得到的绝密材料,记录着白新波在暴毙前的重要事迹。

司海齐一手带起来的白新波为何倒台,众说纷纭。大部分人认为,是文庆孔叛逃将白新波这位老皇储拖下了水。而一部分人认为,司海齐为了连任,掐死皇储是早晚的事。

在这份文件里,章裕盛看到了白新波直接触怒司海齐的两个点。一是他尚未接任就将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地方的重要岗位锻炼,有意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二是他纠合了一批白派偷偷立了一份大逆不道的文件。残本含糊地写道:“……尽管……但是……造成的负面影响,不能解决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的问题……从而产生权力过于集中的问题。”

章裕盛大惊,白新波的政治抱负竟然如此之大,竟妄图彻底否认司海齐道路,清算三代领导班子造成的制度弊端。

章裕盛接着向下看,发现了与小矛盾刘水白有关的部分:“我们的初步的设想是,应该由白新波出任……刘水白出任总理……经过两年的过渡时期……”

夜色宛如一场冷水浴,反复冲刷着章裕盛的身躯。他的大脑保持着高度的亢奋与活跃,因为隐匿已久的文件终于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但是他的肢干很冷,手指充血,小腿泛起隐隐的麻痹,好似有电流一次次穿过筋骨。

他在寂寥的太虚中看到一位徒步者走在一条单行道上,这条路如华山道一般高耸、狭窄、凶险,而几乎所有的追随者包括他,都是伺机而动的反对者。

这就是司海齐的道路,未来也或许是他的道路。

章裕盛的心中翻滚起汹涌的浪潮,惊涛拍岸,雄壮悲凉。他想吟诵一首《赤壁怀古》,又想发表一场陈情演说。

他提醒自己,尽量不要站在整个能量场的对立面,像司海齐一样妄图以一人治对抗小范围共治,下场只会是连自己的学生都阳奉阴违、背叛旧主。

章裕盛带着自己的免死金牌,连夜到了小矛盾的家。而简祈提供的信息也让Ken等人彻底无法入眠,“他肯定在打那三个师机动师的主意。”

隋恕不赞同:“就是一个师,也需要中央军委调动令和总部双重签字才能生效。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必须要阻止他,但是靠我们是无法完成这样的事情的。”

隋恕沉思,半晌,他对庄纬说:“去找邵文津,他和戴琳琳的私交非常好。”

庄纬一愣:“老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戴行沛与改革派水火不容,但是他也同样痛恨让他哑巴吃黄连的章裕盛。

0128 密谋

矢流岛。

锈红色的湿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隋恕在腔室脱掉白大褂,迎着舷窗外人工制造的过滤光踱步走去。

在拐角处,他微微收住脚步。简韶和十三背对他坐在观景台的彩色玻璃长椅上,生态球在她的脚边,里面长出了樱桃胡萝卜的幼芽。湛蓝的海波经过折射荡漾在他们的身上,两个人垂着头,低低地说着悄悄话。

隋恕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他注意到她很久未修剪的头发已经快要到腰部了,质地很轻的白裙子模糊地垂在脚踝边。她总是能和奇怪的家伙迅速地变成朋友,机器人的手上僵硬地缠着细绳,似乎在听她的指示学习编绳结。

有着核心程序为服从的人造机器管家在捕捉到主人到来的讯息后立马起身,做出问好的肢体动作。而简韶没有动,她依然背对着他,背影像一枝细长而柔韧的柳条。

隋恕走向观景台。

他没有将步子刻意地放轻,在他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简韶微微抬头,两人的视线在深蓝色的玻璃上擦过彼此的眼尾。隋恕知道,她最近经常去李慈在那里,他们似乎非常投缘,总有不少话题聊。当然无论聊什么,总是少不了吐槽他。

李慈在对他不满已久,在他接手斯科特教授的数据、带走ZERO样本的那天,李慈在拦住他,希望他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隋恕盯着他残缺的身躯,他的父亲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竟然妄图拿着这样危险而敏感的技术走正常的融资流程。而争夺来得是那样快,他们很快遭受诸多袭击,又因ZERO原始病毒事件官司缠身。他们不得不躲到矢流岛,整日与茫茫的大海为伴。

“我不会像你一样。”隋恕说。

“是的,你与我不同……你是阿魏的儿子,是大哥的好侄子,你们都是深谙有用之道的人,而我是一个无用的空想者,”李慈在自嘲道,“可我今天绝不是因自己低潮的情绪而劝阻你的行动的。人们都说‘父子如兄弟’,你只把我的话当成一个关心你、担心你的老朋友说的肺腑之言吧……”

隋恕闻言,略略颔首。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背的历史书吗?美国的女性正式开始拥有政治地位是在法律上第一次获得了投票权。”

“是的,一九一八年,因为战争。”

“战争使得美国的女性在各个领域拥有了工作,向社会提供服务,如果一个群体的社会价值不高,那么权利也将无从谈起。”李慈在叹息。

“我对于社会之乱象,抱过太多天真的幻想,也使得你‘误入歧途’,我应当向你道歉与忏悔。如今我常常想,即便没有这些横生的波折,我与斯科特顺利地做出最终成品,又能怎么样呢?只会使得‘无用阶层’迅速增大,权利与义务不对等的一批人,怎能仅凭伦理道德维持人权与自由?”

那一天,尽管李慈在同他说了太多后悔与劝阻的话语,他依然带着ZERO的样本离开了。前进的道路无法阻止,与其诞生在别人的手里变成不可控因子,不如由他来完成。

回忆收拢,隋恕来到简韶的身边。她依然专注地用彩色细绳编手串,鬓发安静地垂落。

隋恕想,她同李慈在交好、与十三玩在一起也不全然是坏事。比起与Q0113四处乱跑,她还是安静待在这座地下堡垒里让他感到安心。

只是她有些过于安分了,让他感到隐隐的怪异。

“早上好,”隋恕在她的身边坐下,“没有再睡一会儿吗?”

简韶微微抬起些眼,朝着他的方向瞧过去。她的脸因为陆续几次生病消减下来后,五官变得更加明晰、深刻。乌黑的眼睛挂在脸上,凝视着他,如玻璃珠子在月下泛起冷湿的流光。

“我睡醒了……”她很快移开自己的视线,睫毛垂下去,盖住漂亮的眼瞳。

她将手里的东西送到他的腕骨,有模有样地比划一下,又很快地抽走。隋恕拉住了绳结的尾端。

她掀起眼睫。他又能完整地看到她的眸子了。

“这是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着手机问他喜欢什么样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