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指甲扣住手心,强迫自己转身,僵硬地返回屋内。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听到电话戛然而止,熟悉的皮鞋声在黑暗中逐渐迫近。

简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同时感到一只手从身后朝她伸来。

在他朝她伸手的那一刻,她猛地转身,狠狠打掉了他的手。或许她的本意只是想推开他,但是她紧绷的神经让她没有收住自己的力道,只听清脆的“啪”声在死寂里响起,响亮得像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

“……”

“……”

简韶注意到,他的手腕泛起了生辣的红。隋恕的瞳孔收缩,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棕色的虹膜在昏暗里更加深邃,甚至呈现出一种黯淡。

难以言喻的暗光在这种黯淡里闪烁一下,她捕捉到,那是一闪而过的受伤。只是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他藏起来了,就像被吸入无尽的漩涡,他的眼瞳再度变成了星系里的黑洞,无法靠近,也无法读懂。

隋恕额前的碎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慢慢地掩住了她看向他眼瞳的视线。男人将表带整理好,也将被打红的那只手腕藏到了她视线之外的身后。

昏暗里,她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表情,只有他的鼻息、口吻、声音若有若无地从头顶笼罩过来,让她难过地想到在斯科特实验室时,隋恕在黑暗中笼住她的手掌。她抓住他的大手的那一刻也摸索到了他的掌纹,长长的生命线,还有印痕很深的智慧线。她还试着摸了摸他的感情线,好崎岖,他会有很波折起伏的感情呢。

黑暗里,他自嘲般的声音响起:“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么?”

长久的缄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大概在她的眼中,他确实可信度不高吧。

隋恕挪开了眼睛,他并没有必要感到失落或者沮丧的,也从不会做将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样无聊而浪费时间的事情。

不过他像观察试剂反应一样,感受到了熟悉的挫败在胸口积聚、鼓胀。

他为这种挫败的情绪而挫败。这样完整的情绪,他居然再度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第一次是Q0113早产的那日,他下了那道不该下的终止命令。身体先于大脑的反应,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的失控感,久久地在神经末梢回荡着。第一次刘安娜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畏惧韩先生的责怪,准备逃离实验室。第二次,他要让简韶离开实验室时,刘安娜按照argue流程找他正面抗议过,希望简韶能留下,这样有利于Q0113更好地配合。他有意忽略的许多细节,都在此刻像碎屑般地涌出。

或许擅长处理数据的他并没有仔细地处理过关于自己的那部分数据。

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数据员呢。

简韶倔强地扭开头,“不要你管我。”

“是的,我不应该管你。”他说。

空气陷入寂静。不用去看也知道,她的眼圈必然又红了。就像在寺庙一样,永远茫然地睁着杏眼,永远不明白般无声地问着,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呢?她总是这样的人。

她从来不会对他说什么,但是在深夜留着的那盏灯里,他知道她其实有许多话都藏在台灯垂落的阴影里。

那个时候他会在她迷糊翻身时轻轻拍她,说睡吧。现在他只是伸出手,将她咬紧的唇瓣微微揉开:“好了,不要再咬自己了。”

简韶感受到他的指腹在她的柔软的嘴唇上带过战栗的温度,随后克制地收回。他像往日那般转身,就要回到屋内继续检查数据轨迹。

是的了,其实她微弱的声音从不能左右任何事情。区别在于他想听,还是不想听。

简韶忽而问他:“如果到了需要以死亡换取进化的地步,你会这样做吗?”

“你听说过关于蜜蜂的一个理论吗?与其说蜜蜂是一个物种,不如说蜂群是一个物种,而蜜蜂仅仅是这个物种的细胞单位。单独的蜜蜂离开蜂群后将死去,而蜂群中失去几个蜜蜂却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如果需要舍弃的是我,我会选择能够保留整个蜂群的那条道路。”

“像那个人所说的,如果需要以我的安全逼迫小祈完成进化呢?”

黑暗中,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如同狭路相逢,谁也无法逃避谁。

他的眼瞳那样深邃,像一片幽静的黑色湖沼。简韶一步一步地走近,直到在瞳孔的最深处,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光点一般的、熟悉的成像。

那是她自己。

在隋恕又细又长的导管从她的下体一直插进子宫内膜最厚的部位时,她死死地盯着隋恕的眼睛,试图从那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过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看到。

隋恕立在那里,任由她用解剖刀般的目光直直地将瞳孔四周的晶体剖开。

再也无法躲闪,更无法逃避。

或许在他收起她所有的资料,对她伸出手做自我介绍的那一刻,一切便踏向不可掌控的轨道。再早一些,难道他桌头的软木板被她的照片、讯息全部铺满时,就没有完全地脱轨吗?

他可以给出她绝对肯定的答复。

但是他绝不被允许,也绝不能承认这样的回答。

逆转录 < 玻璃光(高干人外3p)(焉知cc)|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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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转录

魆黑的水层里没有一丝声响,寂静得仿佛回到了六千米以下的超深渊层。有机质顺着软管被规律地放出,以絮状物的状态缓慢地沉降着。

简祈的意识溺毙在原始的混沌中,滚烫的皮肤表层在接触到负三度的冷水后,似乎沿着皮脂冒出了嘶嘶的气泡。

它的身体对于这样的气泡有着最熟稔、恐惧的记忆,当海底板块滑移之时,大量的海水逆流,波列催动的排浪在海面形成坚固的水墙,咕噜咕噜的水泡在浅水滩上昭示着海啸即将到来的通告函。

所有的生命体都在逃窜。

它挣扎着,想要从这铺天盖地的危险网中挣脱而出,就像大灭绝降临的奥陶纪初,强烈的辐射让海平面下降到从未有过的低度,那个时候作为小分子组成的低等细胞体的它就是凭借着这样挣脱的本能附着在藻类的身上,成为第一批登陆地面的生命。

细胞组织的撕裂感拉扯着它的神经中枢,它尽可能地向上挣扎着,而这一切呈现在隋恕的观察镜中,是一个清晰的分解、逆转录、重组的过程。

隋恕调整着控制台的摇杆,操纵着水下检测仪观察着Q0113的身体变化。

自然的伟大在于其仿佛是一个由上帝设定好的精密、完美的电子程序,人体只不过是容器,而容器的编码就是基因。当他完整地观察到生物自身的转录过程时,仍会感叹于每一处细胞都能靠着分子信息与周围细胞有着持续的交流,完成转化的过程。而对人类来讲,这样的工作只能在培养皿中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

如果他没有推算错的话,这应该是它的本体自Rodinia超大陆的裂解和雪球地球的结束的元古宙以来的第三次大进化。

第一次促使它从海洋登陆陆地,而第二次或许发生在二叠纪末、地球史最惨烈的大灭绝时期,玄武质岩浆从裂缝、火山颈涌出地壳,95%的物种灭绝,它重新回到了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