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扶手椅里,按下收音机,音乐台正在放送怡乐的颂歌。

简韶从收音模式切换到录音模式,倒带、暂停、播放。

静谧的深夜,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隋恕提琴般低沉的声线,从收音机里平稳地流出。

“我知道,相比于听我谈一些枯燥的看法,在座的观众似乎更希望从我口中听到一些和爆料楼相似的八卦。”

简韶按下了暂停。

过了一会儿,她再度播放。

“可是……除了她之外,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与任何t.z一位女士保持过恋爱关系。”

她再一次地按下暂停。

北风在窗外呼啸,远处的爬山虎全是模糊的黑影,蛰伏在墙头上。

她突然没有力气,继续向下听。

简韶伸手,玉镯碰到桌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重新倒带,一切重回开头。

北风凛冽,偶有行人路过,夜色里步履匆匆。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建平银行之后。

隋恕坐在密闭的车厢里,没有开车灯,也没有再往前行驶。

隔着车玻璃,他能看到楼上的荧光。后视镜映出他的眉目,郁沉、深远。

他其实并没有必要过来的。

风声贴着窗面低叫着,把所有的思绪都吹散。许久后,他打开平板,调出一楼大厅的家庭监控。

骤然亮起的屏幕映出他的轮廓。耳机调试,呲啦一下,有微小的电流声划过。

很快,隋恕便听到了大厅里的声音。

黝暗的穹隆没有星子,月亮寡淡,只有呼啸的夜风是清晰而稠重的。

隋恕坐在车厢,神情模糊在暗光里,难以辨析。

街道上,便利店也终于歇了业,成为夜色中的一个黑点。整条街只有那一扇窗还明亮着。

那扇窗后,有一个女人怔怔地坐在空旷的大厅,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收音机,听同一段话。

深冬的夜晚,隋恕没有留在实验室,也没有回家。

他坐在寒气裹挟里,跟着简韶,从耳机中听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直到灯火隐没,直到更深露重。

海岛

凛冽的寒风吹散流河上漫漫的水雾,始建于雍正八年的双叶立转电力开启式铁桥慢慢变得清晰。红嘴鸥贴着桥顶俯冲而下,久久地逗留在结冰的河面。

当简韶的意识世界沉溺在又黑又深的梦境中时,桥边的商贩早已开始兜售年货了。河岸下的孩子们用相机拍摄海鸥,欢乐的笑声在冷风里跳跃着,昭示着节日即将到来的喜庆气息。

唐宁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在路边挑捡新年礼盒,提前送给各位教授和行政老师。

孩子们的笑声从河面上传来,她不由得立身,远远地注视这一幕。

陪她一起过来的刘熙婉弯眉:“怎么,羡慕他们了?”

唐宁用身子飞快撞她的腰一下,刘熙婉笑了起来,声音清悦如鹂。

“你怎么和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唐宁半是抱怨,“我真的好羡慕他们啊!真难想象,当我脏兮兮地在乡村小学的大柳树下刨泥巴的时候,像他们一样的孩子便能够在这样有历史底蕴的地方摄影、观鸟。如今我终于花了18年的时间站到了这里,和我同龄的这里的学生又去到了哪里呢?纽约、伦敦、温哥华?”

刘熙婉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没事,现在也不晚呀。等你读研成功,又能再续三年,毕业了要是能成功留校,就能一直待在这里啦。”

唐宁被她的话鼓舞了,和她手拉手。

“你也要留下来,咱们都留在这里工作,”她不禁畅想起来,“我们可以把房子买在隔壁,下了班一起去喝奶茶,周末也可以一块打卡各种画展、演唱会、快闪店。”

呵出的白气飞向空中,刘熙婉笑起来,重重地应一声:“嗯!”

两个人互相挽着对方,在桥边站了许久,年轻的脸颊在冬阳里洋溢着无限憧憬。

“不过工作好难找啊,”唐宁忽而有些泄气,“过会儿在报告厅有个会,是讲三支一扶、援疆援藏、回乡建设的。我之前做校友工作时发现咱们不少学长都去了农村。”

“去农村做什么呢?”刘熙婉很困惑,农村这个词对她这样土生土长的市里人来讲太过于遥远,只是网络和书本上的概念。

“我认识一个学长是去了新疆的乡下做援疆干部,不需要笔试,面试完就可以去了。”

“那里条件一定很艰苦。”

“是的,不过他只是为了做公务员,计划逐步调回来。”

“不太可能,”刘熙婉肯定地说,“哪怕在平城,选调生下了村委会都不容易调动,何况是从西部往内地跨。”

“确实,他已经去了六年了,今年通过考研回了内地,不过学校还是把他放在西部青年的宣传栏里面,”唐宁微微蹙眉,“我感觉这两年学校格外希望我们去西部、去乡下就业,我们部门隔几个月就要出类似题材的稿件,或者联系这方面的校友做采访。或许是市区公务员太难考了,大家都想着找个基层的试试了。”

刘熙婉点点头,道:“或许吧,我叔叔说今年农业农村部、发改委、教育部等九个部门会出台新的方案,号召大学生、企业家自觉回乡建设,同时鼓励退休的干部、老师等等回乡定居。”

寒风从江面上刮过来,像一柄被河面打磨得极其光滑、锋利的尖刀。唐宁的头在这股冷空气里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掏出卫生纸,捻了捻鼻子,大概是有些冻着了,身上一阵阵发冷。

“如果是你愿意去吗?”唐宁顺着她的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