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这天地无垠,藏南高原的风一去万里。

谁知道呢。

时间慢慢走入了十一月中旬。

方大夫每次轮值去县医院的时候觉得时间太慢了,他恨不得按个加速键。但许老师却在找哪里可以0.5倍速过日子,往后翻翻书,根本来不及学,来不及复习。

二楼宿舍里,书桌下边的小太阳烘烤着许老师的小腿和脚,中国人的传统嘛,只要脚到小腿那一截儿是热乎的,整个人就是暖的。确实如此,只要不停电,许老师就会觉得挺好的。

或许是神佛庇佑吧,十一月以来村庄还真没停过几次电,次仁老师说前些年可不这样,今年怕是菩萨知道孩子们初三了,降下了怜悯。

许南珩听了也点头,怎么样都好,只要让他安然带完这一届,起码…最起码有一个考去拉萨,再有三四个考去山南,就知足了。

十一月末的一个周五,索朗校长要开一次家长会。这里的家长们在教育上的意识比较匮乏,家长会就是告诉家长们,接下来孩子要走一个什么样的路。

考上高中的、没考上高中的。考上了之后如何住校,如何办理贫困补助,没考上的是去学技术还是如何。周四傍晚学生吃晚饭的时候,老师们就用包子和饼凑合一下,边吃边在办公室里开会讨论。

目前两个班里有望考去拉萨的只有达桑曲珍,达桑曲珍的基础比大家都好。这点索朗措姆说,因为曲珍比较好学,初一初二大家自由散漫的时候,只有曲珍自己背书背单词,常常跑去索朗措姆那里问题目。

许南珩能感觉到达桑曲珍的学习态度很用力,有一种迫切的求学求知的感觉。不是考出大山的那种用力,而是单纯的想学会那些她不懂的东西。

开会讲了一下家长会要说的事情,给家长们传达一些孩子未来的出路,以及后面的教学安排也要告知家长。

因为有些家长只能听懂藏语,许南珩这个班家长会不仅是家长在教室,所有学生也都在,听不懂汉语的家长,就由学生轻声转述。这次家长会来的人不全,很多家长在外务工,家里只有老人。

家长会刚开始的时候,不少家长比较局促,毕竟大家知道这是从北京来的老师。年轻的高材生,带着首都Buff,自然而然的有一种从低处向高处看的卑微感。

许南珩料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没有说什么官腔话,用平淡的语气和汇报的态度来开家长会。首先是自我介绍,和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一样。

“各位家长大家好,我姓许,叫许南珩。”他站在讲台后礼貌地轻一颔首,接着说,“那么由于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有一些需要家长们配合我工作的部分……”

许南珩希望家长们在晚上腾出时间帮助学生听写,这件事在北京……别说北京了,就是四五六线城市的家长也大部分能做到。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的家长有一部分连汉字都认不全。不过许南珩想了个办法。

他讲台上有两摞A4纸,百来张,让小组长一个个发下去。

许南珩说:“是这样,考虑到完成效率,每个纸上有符号,家长们说一个符号,对应学生手里的听写题目,有英文单词和语文古诗,在听写过程中家长要保证学生看不到课本,听写结束后学生自己纠错。”

许南珩接着说:“家长不在家的,老人没法报听写的,放学后到小医院找空闲的护士或者医生帮忙。”

这一条许南珩和小医院沟通过了,不会有多少学生,小医院那边很愿意帮忙。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靠许南珩自己一个人不可能顾得过来,在办公室的教师会议上已经通过了这个决策。因为许南珩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要加快进度了。

加快教学进度,是残忍的,但也是必须执行的。他们不能再慢慢地浸透地去讲课,到最后拖累达桑曲珍这样的学生,大家全都考不出去。

“最后的话……”许南珩清了清嗓子,“呃,可能…可能大家对于‘考出去’的概念不是很清晰,也觉得考出去是一件很难的事儿,但是我……我有个同事,也是北京的老师,他今年也出来支教了,姓谭,谭老师今年在大凉山支教。”

“说来也巧,谭老师本来就是大凉山那个村儿的人,算是以支教的方式回了老家。”

说到这儿,有些笑声。

许南珩也笑了下,他接着说:“谭老师就是从大凉山考去北京的。”

“从一个,跟我们这儿一样的村庄,他做到了,大学考到了北京,在北京考到了教师编,有了工作,用租房补助租了一间小房子。”

许南珩看着讲台下的所有人,家长、学生,说:“谭老师做到了,这条路谭老师走通了,说明这条路是没问题的,我们只要努力就好。”

说完,许南珩点了点头:“就到这里,非常感谢大家的时间,请家长们有序离开,其他人坐回位置,我们讲新课。”

许南珩没有留出时间让大家回味这些话,没有让大家去思索最后这个案例的意义。许南珩不想耽误再多一分一秒的时间,他不喜欢矫情和感动,谭老师的例子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实际也最贴合的案例。

大凉山也好喜马拉雅山也好,只要愿意,就能做到。只要拼尽全力了,这些山,也没那么高。

这周方识攸回来轮值,他们周一周二一起吃了晚餐,不过两个人都忙。修隧道的工人几乎每天都有受伤上来的,划口子的,铁皮石头陷进肉里的。许南珩自不必说,眼看着要十二月了,元旦就开始放寒假,他这阵子疯狂出卷子。

周三傍晚许南珩匆匆忙忙地跑进小医院,恰好方识攸穿着白大褂刚从清创室里出来,见他火急火燎的,问他怎么了。

许南珩抱着一大捧卷子:“忙吗?”

方识攸扔了口罩手套:“忙完了。”

“喏。”许南珩一指后边,他后边跟着六七个学生,对方识攸说,“劳驾你,找几位闲着的护士大夫,帮我一对一听写一下,今天是三个课时的英语单词和文言文翻译。”

方识攸点头:“都在护士台,他们等着呢,直接过去吧。”

小医院这边的护士医生们对村子里的家庭都比较熟悉,大家常互相关照,所以孩子们过来听写大家很乐意帮忙。

这六七个是家里大人不在家的,次仁老师班上的会每周二周四,和周五最后一节晚自习过来。

“去吧,过去了好好打招呼啊。”许南珩叮嘱了一下,然后给达桑曲珍和洛桑拉姆留了个眼神。

大家先后走去护士台,许南珩上前两步,走到方识攸面前,低声说:“你给这俩报英语,尽量语速快一点,词句连贯一点。”

“像高考听力那样?”方识攸问。

“对。”许南珩抿嘴,咽了下,“让她们快点适应起来。”

方识攸大概懂了,曲珍就是许老师班上那个最有希望的火种。他点头嗯了声,说:“我今天没夜班,晚上在诊室看点文章。你呢?”

方识攸垂眸扫了眼他抱着的卷子,问:“改试卷?”

“嗯。”许南珩点头,“次仁老师屋里那个小太阳烧坏了,我把我的给他,我去你休息室改。”

“到诊室改呗。”方识攸说,“诊室暖气管更热。”

许南珩想了下,顺便还能看着这俩孩子。虽说曲珍和拉姆都是乖巧类的,但姐俩凑一块儿了保不齐窃窃私语,这年纪都这样。于是点头道好。

方识攸的诊室里的办公桌,他坐在电脑这边,许南珩坐桌子侧面,就是患者常坐的那个凳子,俩听写的坐在方识攸对面,中间隔一个打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