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小心翼翼地跨过护栏,跟在队伍后面。
此时,清江在晨光里泛着碎金般的光,秦家塆码头不过是两块木板搭在江滩上,船舷上“民生168”的漆早已斑驳,露出底下锈蚀的铁皮。
穿橙色马甲的男人正弯腰接老人的竹筐,草帽边沿漏下的阳光,在他古铜色的脖颈上划出几道明暗相间的印子。
“张大爷,您这筐柑橘足有八十斤吧?”男人接过筐时,手腕上的疤痕在皮肤褶皱里若隐若现,“上次教您编的草绳得再紧两圈,前儿李婶的豇豆在滩上撒了一半。”
老人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用油纸包着的野山椒:“你王婶说你胃不好,腌了点辣货给你下饭。”
男人笑出满脸褶子,把野山椒塞进驾驶室角落的铁皮柜那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玻璃瓶,蜂蜜、梅子酒、桂花糖,全是乡亲们硬塞给他的“心意”。
温婉踩着河滩的泥沙走近时,听见男人对背药箱的老人说:“李大夫,您坐船头,今儿江风大,别让降压药着了潮。”
老人拄着拐杖叹气:“一哥啊,沿江高速通了后,坐船的人少了大半,你这每天六趟船,油钱都挣不回来啊。”
男人摆摆手,手指划过船舷上已经褪色的“义务摆渡”红漆:“高速是快,但咱这儿的老人不会开车,年轻人又都出去打工了,大家种点东西不容易,没这条船,菜叶子都得烂在地里。
这就是秦健伟,乡亲们嘴里的“一哥船长”。
温婉在前世档案室里见过他的名字:2010前清江最后一座渡桥拆除,三个自然村两千多村民被“断头路”困在江对岸,58岁的秦健伟卖掉城里的老房子,买了这艘退役驳船。
档案里没写的是,秦健伟驾驶室抽屉里压着二十七封按满红指印的感谢信;没写船尾那根磨得发亮的麻绳,是专门背瘫痪老人上下船用的;更没写每月十五号,他准在镇卫生院码头等老周,带他去县城做透析老周儿子在工地摔断了腿,他连船票钱都不收;以及自从沿江高速通车后,他的船每天只载不满三分之一的乘客,却依旧按时按点,风雨无阻。
直到2015年9月,渝市各县镇接连大雨,清江水位上涨,有位七旬老人挑着菜误踩松散的河堤摔进江中,秦健伟跳江救人。
老人上岸,秦健伟却永远地停留在清江中……
他的事迹才被播导出来,每一位被采访的老人无一不痛惜流泪。
而他开的这艘驳渡船也从此搁浅,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帮助菜农们过江买菜讨生活……
温婉看向人群中的秦健伟,磨破的袖口,那里用粗线缝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
李少明蹲下身,发现船帮上用粉笔写着“代收快递:老秦家”,箭头旁边画着个简陋的小船图案,窗台上还放着几个塑料袋,分别写着“刘大爷家孙子的奶粉”“王姐的降压药”。
这时,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脚把一袋核桃放在代收点,脆生生喊:“一哥伯伯,给我爸的!”
秦健伟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塞给她:“告诉你爸,下周我捎他去县城看孙子,船票还是老规矩不收钱。”
温婉的眼眶突然发热。
这就是她为何要改路线改行程的原因。
第448章 秦健伟
上个月他们去山区调研,看到的都是文件里的“数据”。
如今看见秦健伟蹲在船头帮老人系鞋带,看见他用矿泉水瓶装着凉白开分给等船的村民,看见驾驶室墙上挂着的“清江流域渡运安全先进个人”奖状,被他小心地用红布包着边角……
“秦船长,我是河洛综发部的温婉。”温婉朝他伸出手,秦建国慌忙在裤腿上擦了又擦,才轻轻地与温婉握手。
听说眼前的女子是上头下来的大领导,老人们都围过来,七嘴八舌说起这船的好:“高速通了后,健伟还是每天来接我们卖菜,说怕我们走山路摔着”
“我家孙子的奶粉,都是他坐船去镇上扛回来的”
“他船上备着速效救心丸,比120来得快,可从来没要过我们一分钱”……
说到激动处,李大夫突然抹起泪:“前年我摔断腿,健伟背我上下船三个月,腰都累出毛病了,现在还贴着膏药呢。”
秦健伟不知道温婉为何会带这么多人来看他们渡船,又听老人家们一口一句夸赞,耳朵通红,便指向江面试图转移话题:“温主任你看,那是白鹭滩,再过两个月,江豚就该回来了。”
温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江雾初散,几艘小渔船正追着朝阳撒网,码头上的竹筐堆成小山,有新摘的青花椒,有编好的竹席,还有用报纸裹着的土鸡蛋这些都是村民等着让“一哥船”捎去镇上的,而秦健伟,从来没收过一分钱运费。
温婉也不敢耽误大家去镇里买东西,便让保镖们帮忙把东西抬上船。
“秦船长,我们跟你出趟江,我们江里说话。”
秦健伟是认识温婉的,也明白她是怕耽误菜农们去镇里卖菜,便吆喝着大家都放好东西准备开船。
木船缓缓驶离秦家塆码头,江面在晨曦的轻抚下波光粼粼,恰似一面无边的明镜,将两岸郁郁葱葱的青山绿树清晰倒映。
秦健伟稳稳地操控着船舵,他那饱经岁月雕琢的面庞,沟壑纵横间满是生活的磨砺,却又透着一股源自骨子里的质朴坚毅。
温婉静立船头,江风轻柔地撩动她的发丝,眼前这样画面,让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前世。
那时她听说秦健伟那沉重的悲剧时也十分痛心,如今亲眼看到秦健伟和乡亲们这般亲密,只怕那时他离开,乡亲的心只会更痛。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救下长陇两村老乡后,她对前世的记忆越发模糊,有些人事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却记不起细节。
就像秦健伟,她模糊记得有这么个人,却不知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是哪里人。
直到这次渝市行,若不是刚巧车坏在沿江高速上,若不是她正好看到了秦健伟他们的船,只怕她也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某种指引,似乎注定要她走下江坡来改写这场悲剧……
“秦船长,您开这艘船多少年啦?”李少明踱步来到秦健伟身旁,打破了短暂的静谧。
秦健伟微微一怔,目光望向远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仔细算算,从买下这艘退役驳船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刚接手的时候,它可比现在破旧多了,浑身锈迹斑斑,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它拾掇得勉强能航行。”
周秀娜也凑了过来,看着船身那斑驳不堪的漆面,忍不住说道:“秦船长,您这船真该好好修修了,既不安全,看着也实在太破旧。”
秦健伟笑了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姑娘,我也想啊,可修船得花不少钱,我这船本来就不挣钱,哪有闲钱去修它呢?只要还能开,能帮乡亲们把菜运出去,我就知足了。”
听到这话,温婉心中一阵酸涩。
她转过头,看向甲板上那些朴实憨厚的乡亲们,他们带着自家的农产品,眼神中满是对生活的期待和对秦健伟的信任。这些人,是这片土地的根,而秦健伟,则是他们与外界连接的纽带。
木船突突的引擎声与江水拍岸的轻响交织在一起,秦健伟握着舵柄的手背上,三道浅褐色的烫疤在晨光里时明时暗那是去年冬天为了给李大爷送急诊,船舵被江面浮冰卡住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