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1)

郑斯琦没说话。

这话不可否认。是,小五子回到郎溪,乔奉天自然要轻松不少。

可往后就孑然一人要怎么说。拂开小五子的存在,近乎就是抽掉他继续在利南努力下去的意义。乔奉天的灵魂的确不独立,他依傍于奉献他人来实现自己卑微的价值,他掏心掏肺,知心换命,为的是把他难得到善良温柔,赌气似的还给周遭。其实就像个孩子,一面逞强着不露笑脸,一面啜泣着把糖全部哗啦啦地塞在你的手中。

“我知道我是麻烦,可我还是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好好念书,不、不辜负……不辜负小叔的一万块钱!”

小五子笃定地敲了下桌子,郑彧抬头含着半颗馄饨鼓着腮帮子望他。

“乖孩子。”郑斯琦摸他的脸,虽然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一个“钱”字,可在他话里竟也听出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气魄。时势不同,遭际不同,勇气决心却往往是共通的,“怪不得你小叔那么喜欢你。”

小五子长久地沉默。

“小叔喜欢谁是小叔自己的事情,我们……不应该插嘴。”

郑斯琦一惊,推了下眼镜看他,不知道自己听到的这个“喜欢”,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喜欢”。

“什么?”

小五子抹了把鼻子,小声重复道,“小叔喜欢谁是小叔自己的事情,我们不该插嘴。”

郑斯琦望着小五子眼里的神采,怔怔看了会儿,心中倏而感慨。

世上总有微不可查的地方,存在着最纯真无邪的思想。那几乎直线的思考方式纯粹的无一杂质,宽阔,明亮;他们把最复杂的问题,用最简省的方式加以简化,直至温柔勘破。其实明明连小孩子都清明的道理,很多人都依然不懂,心上眼前都是云翳,看什么都不本真。

近了晚十点,乔奉天按了门铃,郑斯琦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开门。

“怎么一身的雨?到了也不打电话。”郑斯琦皱眉扯着他进门,转身往浴室走,“俩都刚睡。”

乔奉天在玄关处换鞋,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把脱下的摆齐在门口。

“过来。”郑斯琦张开手里的毛巾,往乔奉天头上一兜,左右包住,来回地揉搓,“没带伞不知道借么?”

“在汽车站等车的时候还没下,没想到一到市里就又下了,一点点,毛毛雨。”

“这季节的雨都是没准儿的,一会儿一阵看心情。”郑斯琦把他往怀里多扯了扯,“早知道就开车去接你了。”

乔奉天拂开耷拉在眉毛上的碎头发,仰脸冲他笑了一下。

“怎么样?”

乔奉天自己拿过毛巾在头顶上揉搓,后撤了两步,钻出了郑斯琦的怀抱,“累了一天事儿算刚办完,乌泱泱半个郎溪都来家里凑热闹,头都炸了。”乔奉天皱了皱鼻子,“都当是来看猴儿戏呢。”

“又听闲话了?”郑斯琦问他。

“没。”乔奉天乐了一下,“逢上外人,我和阿妈一致对外,她那嘴简直横扫八方,把村里人又里外得罪了一个遍。得亏杜冬和我阿爸和她一个唱红脸两个唱白脸,才没真和人掐起来,我就一边儿躲着不出声,还挺逗的。”

“小五子的事儿,怎么说?”

乔奉天把毛巾往肩上一披,揉了揉后脑勺。

“她说,既然要拼就拼命,既然要飞就往高乐飞,考不上重点初中重点班就麻溜儿的回郎溪种田。还得常回去看他阿爸,不能忘本,寒暑假都得回郎溪过,她会抽时间常来,没了。”

“真的?”郑斯琦忍不住牵他的手。

“全靠你一番好说歹说,把她那个泥古不化的老人家都给说的半通不通了。”

“她跟你说了,那天的事儿?”

“不光说了。”乔奉天盯着郑斯琦看了一会儿,嘴边似笑非笑,“还特别不高兴地告诉我,让我不要对你有什么别的见不得光的想法儿,说你帮我是你看得起我,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人上人,让我别受了你的好处就拎不清东南西北了,分清谁是谁,别在你面前做丢老乔家人的事儿。”

“我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郑斯琦顺嘴陈情。

“我的老天爷。”乔奉天一别忍着不笑一边攥着毛巾转身走,“你你你,你这个人吧,你老说我就特别……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记的得的。”

“没怎么谈过恋爱,情话说少了。”郑斯琦攥着他的腕子不让他跑,“这回想过过瘾。”

“我不习惯……”

“那就慢慢习惯。“

郑斯琦不由分说地扳过乔奉天的脑袋,在他额头上响亮的吻了一口,“搬过来和我住,在那边房子到期之前,好不好?”

第91章

借宿还是同居,其实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后者貌似表达的更直接,但其实少了点儿隐秘的意思,相同语境之下,比前者还要不显得暧昧。

出乎意料之外,乔奉天那天只思考了短短一刻,就笑着说了“好”。郑斯琦不敢相信,他总以为对方要瞻前顾后琢磨很久,再为难地告诉他不行。

同居不简单,那应该是慎重又慎重的一步,相当于把自己生活里最琐细而本真的部分袒露给别人看,价值观念,处事习惯,隔着安全距离看不见的东西,在同一屋檐下总会被涤清,再到清澈见底,暴露无遗。往往到了彼此生活紧密挂钩,真正不可分的程度,喜欢还是不喜欢,爱还是不爱,才有最终的决断。

距离是美,可不能遥遥相望,柏拉图一辈子。总要是要步凡俗的路子,尝试着,希冀着,惊慌着,渴求着,能夜里抱他沉沉地睡,能看他清晨懵懂地醒。

只一两个月也好,为长久以后,那个与日常相关的小景,描摹一个大致的轮廓。

生活正貌似步入正轨,郑斯琦依旧忙,乔奉天则要从头规划,从新打点。存款,工作,小五子,塌了的积木他需要再摆,还是狼藉一片不提,又凭空多了一块“郑斯琦”。他想端放在塔尖时时看着,最精贵,色泽最漂亮,形状他最喜欢的那一个。

偶尔替客人剪头发的时候,看那一截茂密乌黑的直发被“咔嚓”绞短,落了一地黑灰色的雾,也会想,起始的顶端在哪里,终结的位置又在何处。

有人嫌热,便要开了吊扇在顶上缓慢地旋转,冰棍人字拖来消遣初夏;饮水仪素来端方冷肃,一旁冷不丁才“咕噜”一声响,吐出一串清亮易破的泡。

搬东西那天是下午,杜冬例行配李荔去妇幼保健院产检,乔奉天歇了半天业。郑斯琦则刚开完了年级会,匆匆驱车到了铁四局,领结没打,午饭也没吃。

“还换鞋么?”郑斯琦在门口扶着门,戏谑似的看着乔奉天笑。

“换,下午这儿拆迁你现在也得给我换。”乔奉天把拖鞋往地上一码,蹲在地上仰头看他,“才拖干净的地板。”

“换换换。”郑斯琦弯下腰,“要搬我那边去,我猜你得先把我家打扫个底朝天才肯安心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