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1 / 1)

乔奉天张了张嘴,“我能顾上。”

“顾得上顾得上,哪有嘴张一张说的那么容易。”林双玉把毛巾往大桌上一搁,“凡是哪有你想得那么轻松?我在为你想,我在为你考虑,趁我能跑能动能出一把力是一把,你看你阿爸个样子,那不就是哪天一闭眼一口气儿的事儿?等我也入了土了你哥这担子不还是你身上的?你现在不能总顾着眼下,你得往后想!”

“不行,家里条件不行,万一有什么”

“你阿爸当年两次手术,不都是我在家一把屎一把尿照顾的么,你在这儿忙你自己个儿的生意,有谁帮我洗过一双袜子烧过一顿饭?今儿我说句不客气的,我照顾人经验比谁不足够些!”

“我说万一!”乔奉天看着他进厨房去关灶上炖着瓮汤的炉火,紧跟着往前走。

“那不有镇医院么!咱们家这个情况,奉天啊,你搁心里好好想想,还有给你想万一的余地么?好,是你哥的命,不好这么一辈子摊着躺着,也是他的命。”

乔奉天觉得她说的没错,一条条一句句,几乎是能说服他的理由。可他这个不情愿是主观的,是莫名奇妙且找不到一例供以辅证的注脚的。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错觉,他觉得他一旦放林双玉和乔梁走了,他能回郎溪的最后一条路就断了,是真正的无依孤独,陡然一人了。

林双玉把汤小心翼翼盛进保温桶里,细心擦干净了边边角角沾上的不明显的油渍,抿嘴了片刻,叹了口气,“奉天。”

乔奉天做不出适宜的表情,一时像木讷着似的看她。

“你要觉得辛苦,觉得一个人在利南不顺畅不舒服,就回郎溪。”林双玉解开腰上的围裙卷成一条,掸黑绒布鞋面上的一粒粒灰苍苍的粉尘,“累了就回家,回家好好过日子,话都让别人说去,日子关上门总归是自己的。在家里,找个工,踏踏实实,再结婚生个子,比什么不强些……”

林双玉眼白微黄而淡淡浑浊,示弱与与讨好也像罩了一笺熟宣似的不明显,“你干不干?”

乔奉天倚靠着门框,喉咙一天都在不由自主地紧。

郎溪很好,鹿耳山上连片的翘枝雪松,丰茂苍翠,原野麦田也像是一眼望不到头似的,夏绿秋黄;郎溪夜里也美,利南看不到一颗星子的蒙蒙夜,郎溪满天幕满苍穹,望不完数不尽;郎溪清池是地标,是象征,是嵌在鹿耳山下的一颗幽深的眼眸,曾经也是他关于家的概念的一笔隐喻。只说它美的去处,他记忆里曾有的,没沾上霾的轶趣,乔奉天都记得,也说不完。

可谁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水面上划不出痕,再深重的一指勾过去也能片刻消弭掉印记,可滴了墨就不同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澄再长再久都污浊不清澈,都是令人心有余悸。

“我不愿意。”

林双玉的示弱肉眼可见的熄了,她沉默地继续手下的活计,合上了她启开的那条细细窄窄,蜿蜒在壁上的有光的缝。

“……哥不留在小五子身边怎么行,小五子没阿妈,阿爸也不在身边,他怎么好好念书?”

“回,一块回。”

林双玉绕过乔奉天,提着保温桶走出厨房,“伢儿搁你这我不放心。真是块儿金子哪儿都能能发光,哪读书不是读。”他她冲着里屋的房门,“伢儿,走了,给你阿爸送点儿汤去!”

“不行,不行!”

一根线都没留了,乔奉天一旦松手,就谁都不剩了。

第75章

詹正星一周被宿管记了六次名,晚归四次,整夜不归两次。适逢校领导视察,宿管直接把名单交去了年级组长手里。向下一层层找负责人,由辅导员一路顺延到了郑斯琦这个班主任手里。

郑斯琦私下里给他其他三个室友打电话了解情况,一个个儿都说不知道。

还挺仗义。

“吃么?”毛婉菁递来一整盒满当当的趣多多。

郑斯琦揉了揉眉心儿,拿了一块儿碎的,“你少吃甜,你这岁数很容易横着长。”

“滚!”毛婉菁反手拍他手面儿上,“我这种正备孕的人我告诉你,一天吃一只鳖都不为过。回潮了没你吃着?我怎么尝着这么软塌塌的……”

“还行。”郑斯琦掸去了手里的饼干渣,“备孕更得少吃甜,酸性体质你知道么?”

“我这是为了愉悦心情,身心舒畅好不。”毛婉菁挑眉笑,“你没听人说么,不爱吃甜的人心里都苦。”

郑斯琦去拆咖啡袋的手滞了一下,他笑起来问,“真的?”

“谁知道啊,网上老这么讲呗。”

窗外停了一刻雨,盘桓在壁上的青绿的红丝草,不再瑟瑟被拍打着摇曳折腰,而是一滴一颤,一拂一动,应和着檐下水滴与微风的节奏。郑斯琦拉开窗,把桌上的绿萝端到洗手池子边换水。淡黄的根须已经生的密密匝匝了,再不能从玻璃瓶子里硬扯出来了。

桌面上一阵嗡嗡的动静,毛婉菁咽了嘴里的碎饼干,“老郑电话。”

“看下谁,腾不开手呢。”郑斯琦折高衣袖。

毛婉菁起身挽了一把开衫,越过挡板伸手去拿,“乔奉天,帮你接?”

郑斯琦把玻璃瓶往台面上一搁,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快步走过去。

“我自己接。”

“哟哟哟。”毛婉菁耸肩撇嘴,一屁股坐回靠背椅,“谁稀得帮你接。”

郑斯琦拿着电话去了走廊,走到尽头的那处飘窗旁。脚步不往常要匆匆,像是怕还没走到安静的去处,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恩?”郑斯琦顶了下眼镜,“奉天。”

仔细想一次数一遍,郑斯琦正经喊他名字的次数不多,念出来则显得拗口不熟练,就像在同学录上翻到了一页记忆不怎么尤新的老友,于是下意识地要尝试着去正经读一遍似的。

“郑老师。”

郑斯琦想笑,“乔同学,打电话交三千字作业么?”

乔奉天那边停了半天没说话,一呼一吸依旧能听得清楚。

郑斯琦不由得地担心,嘴上还是笑着,继续问,“怎么了?”

“我能去找你么?想和你说说话。”乔奉天像是嗫嚅,话里的犹豫,试探,哀求,希冀,融在了一块,被电话滤掉了一些,依旧还是展现的无所保留。让郑斯琦心当下结实的一软。

“好,你来。”

郑斯琦挂了电话,突然有点儿优柔感慨。微风细雨,有人正奔赴而来。这种诗意得过分的想象,居然能让他很有些欢愉高兴,像《小王子》里期待与挚友见面的小狐狸。即使奔赴而来的人带来的可能只是一怀愁绪,依旧不妨碍他心里的小小期待正默不作声地发酵。

等雨珠子倏而又急急落下来了,噼里啪啦敲在窗沿上的时候,郑斯琦才想起来,刚才没问乔奉天他带没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