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教学老师与行政老师一向称不上是一条心。前者处处受后者限制,还有非升即走的压力,满腹牢骚。后者也嫌行政岗无人才补贴、也无科研补贴,事多钱少,极为不满。再者,做研究的人没有经费,有经费的人不做研究;想搞科研必须先做官,做官了又没时间搞科研,仍是死局。

中午,学工处的中层带着几位小年轻、提着礼盒去家属楼拜访,吃了一鼻子灰。

灰溜溜地走下楼,一行人看到防盗窗上贴上了一张旧报纸,上面是用毛笔写的三行诘问:

欠发的教师工资,何时补发?!

私扣的科研补贴,何时填上?!

强卖的实习课程,何时退还?!

简韶拎着礼盒,在朔风里冷眼看着带头的领导懊恼地抹头发、跺脚、往绿化带里吐痰。

别人只大致地知晓,部分高校发工资困难。不过常年经办各种事项的简韶很清楚,今年整个上半年,学校只会在年前发一次工资,年后开学再发一次。其他月份的钱需要等到9月,新生一来,收上学费,再拖拖拉拉、选择性地填窟窿。

政府没钱,学校也没钱。钱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

招生处已经制定好扩招计划,把被因就业率常年过低而红牌取缔的英语专业再开起来,这次换成对外汉教的名头,向上申报。

礼盒系着妃红的飘带,在风中微微颤动着。拎着礼盒的学生跟在灰溜溜的领导的后面,向着学校走去。

校门口刻着校名的石碑静静伫立,简韶路过,几乎能看到今年的夏天,拉着笨重行李箱的18岁的孩子们,手握一纸录取通知书,穿过这道门,带着无数关于大城市的绮丽的梦,像她当年一样。可是这个专业本来就不是为了圆梦的。

课程不是为了学生而开设,是为了老师有课时费拿。人其实也不是凭着手脚打拼生存,是靠着一个个泡沫似的美梦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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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时间,简韶没有睡觉,只是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对着窗外萧条的草木,翻看《吃蜘蛛的人》。

杂草里立着几株瘦骨嶙峋的玉兰,几根撑架护着,根系灌了封冻水。单调的严冬,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景色。等开了春,枝上冒了白玉兰,这里便热闹一阵。转而入秋后,工人们便围着树施基肥、剪交叉枝、涂抹莱恩坪安愈美。四季轮转,年复一年。

这已经是她的第三个冬天。

人心沉浸在景物、浸泡在书籍,才会在强大而不可抵御的外力的碾压下,磨得短暂的心平气和。除了这短暂的方寸之景,她并没有什么能留下。

旧的梦总是与新的梦相连,镜中花,海里月。

通过这本书,她揣测着隋平怀的经历,红小兵、地主狗崽子、思想积极分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超生游击队员……他也有过许多光荣,和封建社会决裂光荣、和祖辈地主阶级决裂光荣、下乡改造世界观光荣、喂猪劈柴光荣……

她并不能分清哪个才是他,就像置身其中的人也无法分辨自己的面容。如今的她也并不明白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哪些是值得的,哪些又是徒劳无益。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迷蒙的雾,在她完全认清之前,便已经深陷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只有无限的虚无盘亘在心头。

人若有过于强烈的爱与恨,那也未必不是一种乐趣。谎言戳破,梦境破灭,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她多么地理解他,一次又一次。

学生会组织了一场聚餐,聚餐是假,要求学生密切地“关注”身边同学、室友的社交动态是真。简韶并不稀奇,只是专心吃饭,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

这些天,她并不想待在学校。压抑的氛围蔓延在每个角落里,大量的小道消息混在各类文件里,头昏脑涨。但是她也同样畏惧着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洋楼。

隋恕一反常态得多日未归,她隐隐地猜到,大概是出事了。

或许她早就应该多想一层,隋母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回到洋楼发疯呢?她癫狂地在家中伤人,最直接有危险的,便是简韶。

简韶坐着翟毅的车回了小楼。

她留了一盏灯,就像往常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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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大娄山。

隋恕的车在盘山公路弛行,电子钟随着车辆的剧烈转动闪烁着摇摆不定的迷光。

这是平城郊区最险峻的一座山,坐落在平城与安岭的交界,满目都是层迭的松树连成的黑影。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

后视镜里,未化的雪堆积在枯槁的树根边。公路上荒无人烟,一片空旷寂寥。

他的车最终停在了一栋布满铁丝网的灰色小厂楼前。

隋恕坐在车里,水洼泛起暗黑的光。弥视之处,厂楼的窗口极为狭小,如一座废弃的碉堡。

一柄霰弹枪隔着车玻璃,抵住他的太阳穴。

隋恕缓缓熄了火,关闭了车灯。

对峙

碎瓦颓垣,承重柱沉寂地耸峙。阴影中的钢铁楼梯架锈迹斑斑,水泥地中央,一张破敝的木方桌横立其间。

邵文津和一个国字脸男人对坐在木桌两侧,一盏煞白的防爆灯悬在两人头顶。门外阴风怒号,鬼气凛凛。

隋恕徐步踏入,保镖揣着枪立在承重柱后。桌角的女人打了个哆嗦,抬眼飞快地偷瞟了他一眼,又垂下头。

“文书记。”隋恕停下脚步,幽白的灯光刷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使另一半脸显出黝黯的阴影来。

排风扇缓慢扇动,扇页状的阴影在几人间无声流转。

文庆孔脸上的横肉挤成邃密的疤痕,他扬了扬唇角,因为赘肉过多,有些皮笑肉不笑。“隋公子,记得你小时候来我家,才有我的八角桌那么高,那时候我还带你去报刊亭买《国家地理》呢――”

摇曳的扇页里,他的眼睑浮肿着耸拉而下,细密的眼角纹满布,浮出怀念的神色。

文庆孔是白新波的嫡系,在白新波还没做上中央委员的位子时便跟着他。今年6月,司海齐的任职便到期了,白新波是他一早便中意的接班人。如若白新波能在换届中顺利当选,文庆孔调回中央、成为下一任委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隋恕的视线扫过两个承重柱后的保镖,在二层的铁架后还有一名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