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水管上,那股声音却不见了。
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说笑着走出去了。
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管道似乎受到某种诡秘的操纵,齐齐地崩炸开来,水柱不受阻挡地迸射而出,如狰狞的海蛇扭动在天花板上。水龙头“啪”地裂开,刷刷的水声冲击着金属水槽。
很快,地上便溢满了水,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
简韶昏沉在黑暗的审讯室,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她很困很累,却迟迟睡不着,而是陷入了癔症一般的幻觉里,浑身沐浴在温暖的太阳雨中。
她想象自己的脚趾浸在外祖母家门口的那条小溪里,天然的山泉水从洞口淌出,大家都叫它水门口。
她问妈妈,水门口里面有什么,会有怪物吗?妈妈回答说会有可怕的水怪,住在水里面。
可是妈妈,这不是山吗?
妈妈说山里面都是水,水怪就躲在山中央的水团子里。
简韶笑起来,摸着水说,那怪物就像我小时候在妈妈的肚子里一样了。
现在的简韶也笑起来,伸手摸过去,湿漉漉的触感包裹了她的手指,她将手完全伸在包裹之中,偷偷地想,我也回到肚子里了。
水并不凉,那是一种温暖的触觉,像回到了童年时代,也可能是更蒙昧的,胎孩时期。那个时候她并不悲伤,而满满是幸福与无私的快乐。这是源自生命最始的欢饮,源自子宫之爱。
从呱呱坠地开始,再也没有什么样的爱能超过这样的爱。后来她所获得的爱都像一种变体,像一种拙劣的模仿。她意识到,赞颂超脱人性的美好品质,无非是期冀一种能够反抗自私本性的神性出现。这种爱在生命诞生之初便得到了,甚至比她更爱她自己。
像是乳母温暖的手掌,又像是春风亲吻过发梢,她慢慢抚摸自己痛苦的皮肤,陪伴自己,像是还有一个人陪着她那样。
水渍蹭到了她的皮肤上,又脏兮兮地黏在脸上。但是她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如同被水裹挟着,在太阳的照耀里浸没至温暖的羊水。
回家了。
她想。
一个晶莹、平和的家。她不再是玻璃外的人,满心渴望地看着玻璃球里从未得到的一切。她也并不是玻璃里的人,一切都让她诚惶诚恐。
门外传来乱七八糟的人声,混杂着尖叫。这些声音不算远,但也不那样近。她听到有人害怕地问简韶怎么办,会不会已经淹死了。她觉得十分惊奇,她一点也没事啊。
简韶清清嗓子,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告诉外面的人她还活着。
不知是被马再甫审得太久了,还是别的原因,她竟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突然发现,视野里本来应该有一张审讯桌,但是也什么都看不到。
简韶试着抬起手,眼前居然什么都没有。她吓呆了。赶忙向自己的眼睛摸去。
冰凉的触觉刺激得她一个激灵,她摸到了别人的手。
还未等她再讲什么,铺天盖地的水流便朝着她挤压而来。奇怪的是,她没有窒息,只是像被塞进一座玩偶山一般,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简韶感到了困意。意识失去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哭。
“骗子。”那个人对她说。
小绑匪
简韶睡了许久,似乎要把头几十年没睡足的觉全部补回来。
但是梦中并不安稳,轰隆隆的噪音与尖锐的喇叭声交替干扰着她的神经。简韶最终在饥寒交迫中扯开了沉重的眼皮。
喉咙酸肿、干涩,手脚阵痛、发麻。在嗅细胞敏感地捕捉到干燥的霉味之际,简韶惊恐地发觉,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知道,在暗环境待久了的人,瞳孔会短暂地适应不了正常的光线。简韶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后再度睁开,视野依旧什么都没有。她哆嗦着伸手摸自己的眼睛,
一块布挡住了她的手指――原来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可是她的面皮完全冻僵了,一时竟没有察觉。
简韶的心刚放回去,瞬间又悬起来。她在哪里?被马再甫绑走了吗?
就在这时,车辆突然急刹车。简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
“唔!”
痛感比想象中要轻很多,她没有撞在铁皮钢筋上,而是撞在了一具身体上。
坚实的胸骨让她的鼻梁痛了一下,简韶试探着摸过去,温热的肌肉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贴在她的指腹之下。
这是属于少年人的身体。
简韶一下子将他推开了。
对面传来低低的闷哼,那个人似乎微微撞到了车厢内壁,发出略沉重的撞击声。
简韶的心里生出畏惧,如此近的距离,她居然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她的手离开他身体的一刹那,他的身形便好似融化在黑暗里,成为一片冰凉的影子。
简韶的身体一点点地后缩,肘部碰到集运的纸箱。
“嘟嘟!嘟嘟――”尖锐的喇叭撕扯着耳膜,她终于明白,自己大概正处在某辆货运车的车厢中。
“你……你是谁?”话一出口,简韶才感受到声音的嘶哑。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满地的水渍上,有人问简韶是不是死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简韶不确定对面之人是否为马再甫派来转移她的人,不过她可以肯定绝不是隋恕的人。
疾行的车辆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动着,轻微的晕眩感与极度的不安迭加在一起,放大了简韶心中的恐惧。她抿了抿嘴唇,压制着心中的畏缩,小心地说:“如果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钱……”
对面的人似乎微微动了动。
简韶急忙说:“我虽然只是学生,但是卡里有五六十万,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全部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