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金币“当啷”砸在圣堂大理石地面上,响声清脆、空灵。
它滴溜溜滚到西利亚踢飞的亮缎高跟鞋旁,璨金辉映着墨青。
“听──西利亚哥哥──”道文缓缓偏头,嘴唇贴上西利亚耳廓,略带讥嘲道,“我们的‘罪孽’被宽恕的声音。”
他右手?仍扣牢西利亚,左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塞得鼓囊囊的绵羊皮钱袋,他衔住袋口系带,轻轻一?扬头……
系带松脱。
他用左掌托住钱袋底部?,手?一?翻,金币瀑布般自掌中倾泄而下,叮叮当当,金色暴雨般急促敲击着地面,清亮、脆硬,彻底粉碎了西利亚脑海中圣灵的幻象与?k谵妄的呓语,幻象中的k圣洁雪白,纯净无垢,却莫名像个邪神,它碎裂成千千万万片,像在极寒中冻透旋即被巨石砸碎成齑粉的铁枷……唯余金币的空骰匾粼谑ヌ弥胁愕萦绕。
“捐助了这么多金币,我们已经比新生儿还?无辜了,”道文轻蔑地扬手?,空瘪的钱袋飘落在地,“所以……”
他怜惜地啄吻西利亚泪湿的脸颊,拿出一?个疯子珍藏的全部?温柔,轻声道:“和我结婚吧,西利亚哥哥。”
他扳住西利亚的肩,迫使他转过来,用手?臂箍着他,缓缓滑跪下去,用亲昵又耍赖的语气道:“我跪着求你了,今天说好的……其他时候你可以拒绝,但这种时候你非得纵容我不可……你愿意吗?说你愿意,说呀,西利亚哥哥。”
“……我愿意。”
……
西利亚换上了那?套改良版蔷薇新娘的婚纱。
道文事先把它预备在忏悔室中──那?四四方?方?的封闭隔间可真?适合放衣服。
西利亚坐在为告解者提供的小圆凳上,道文为他穿上丝袜,白色底丝上绘制着嫣红蔷薇与?碧绿荆棘,色彩明?丽,缠卷着劲瘦修长的小腿。道文挑起两条精细的红天鹅绒绑带,交叉缠绕在脚踝处,以固定这双绑带高跟鞋。
他用较白日出门前更靡丽奢侈的手?段打扮他的新娘,恨不得将?全世界的宝物都献给他:那?蜃气浮动,潋滟流转的南洋珍珠也?仅配在西利亚的腰间坠饰处占据一?席之地;色泽不逊于西利亚瞳色的青金宝石,鸽子蛋大小,足以镶嵌在教?皇的冠冕上,此时亦不过沉沉坠在西利亚胸前,安分守己地尽一?枚吊坠的职责;新折的花枝厚厚地铺满了红毯,暧昧的甜香靡靡飘散……
两条奶油色缎带交叉在西利亚后颈,打成了一?枚蝴蝶结。
今晚,道文会像拆礼物一?样将?它扯开……
道文扶着西利亚走过红毯,走到圣龛前,在圣灵像下方?诵念婚礼誓词。
一?段冗长的誓词后,道文代替主持婚礼的神职人员,轻声询问西利亚:“……你愿意吗?再说一?次,西利亚哥哥。”
“我愿意……”西利亚轻轻掩住口鼻,他悸动得分分秒秒都会眩晕过去,他定了定神,按照流程反问道,“……你呢?”
“我愿意。”道文单膝跪地,虔诚地捧着西利亚戴着白手?套与?婚戒的手?,烙下一?枚枚热吻。
那?些澎湃的、汹涌的情绪疯狂挤压着他的心脏,誓要为西利亚榨出更多、更浓烈的爱意……可是够了,真?的够了,他已经没办法爱得更多了,他早已在爱中沉沦成疯子了,还?能?怎样?道文不得不向那?些情绪,向那?些癫狂的呓语求饶,他不打算在婚礼上犯疯病。
为使憋涨得炸裂的胸腔得到一?丝解脱,道文狂信徒般匍匐在地,用唇瓣卑微碰触……
崭新的高跟鞋,只踩过花枝与?红毯。
一?个浅浅的吻,道文不嫌它脏,道文发起疯来能?把它嚼碎了。
他把西利亚抱上安放圣龛的桌子,让西利亚坐着,随即,像掬起一?泓溪水,抑或像玩赏古董般,轻柔地捧起他的脚……
……
圣坛烛光摇曳。
……
晨曦降临。
某种火焰仿佛已将?旧皮囊焚烧一?空,两人相拥,纯洁如新生,他们沉湎于棉絮般柔软的纯白中,享受那?轻飘飘的、彻底的满足,两只佩戴着婚戒的手?交叠紧握。
晨曦沉静而温柔地漫溢过圣堂上方?的彩色玻璃窗,在那?两只手?上洒下缤纷的碎光。
第29章 缪斯(二十八)(而那个微笑温柔羞怯。【二...)
“……会疼么,西利亚哥哥?”道文问,调整西利亚颌下的领结。
宽领结使用了顶时髦的打结法,纵是公?爵的贴身男仆也打不出一?枚更?漂亮的来了,西利亚立在穿衣镜前,眼眸快活得发亮,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他上身穿着一?件米白色细布裁制的高领衬衫,领子浆洗得硬挺,胸口的裥褶白浪般堆叠。衬衫下摆掖进马裤,将腰收束得细韧利落,下配一?双潇洒的浅棕麂皮长靴,身姿挺拔俊美。
他穿回?了男装。
“不疼。”西利亚条件反射地,反手?抚后背,那儿不疼,半点也不疼,心底亦无恐惧。精神烙印已在前几日圣堂那荒唐的……消弭殆尽。
道文对圣龛做了些亵渎至极的事。
若放在一?年前,目击那一?幕的西利亚会惊骇得昏死过去,可在道文由?微弱渐转强劲的“信仰根除”疗法的熏染下,西利亚只觉过往自己深信不疑的布道与戒律是如此虚伪可笑?……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已不再畏惧圣灵,自然也无需再藏匿于女性装束中自欺欺人,因此他尝试着将道文为他量身裁制的男装穿在身上。
过程相当顺利。
反而道文比他更?神经?质些许,不住询问他是否有?不适或残余的幻痛……答案是否定的。
此前为道文蓄的长发他没?剪,道文并没?开口求他留着,可他看得出道文爱极了它们,他用一?条湖蓝色发带低低地将它们拢起?,扎在脑后,那并不女气,而是有?种别?样?的魅力,而且他以后为道文当模特时有?长发亦方便得多。
“真好看,西利亚哥哥。”道文夸赞他,痴迷地凝视落地镜,“你?像一?位浪漫的诗人,不,你?就是……”说着,道文捞起?西利亚的右手?,摩suo他中指骨节处的薄茧,薄得肉眼几乎看不出的一?点点,可道文疼惜地揉着,埋怨道,“你?写太多字了,西利亚哥哥。”
“嗯……我的学识太浅薄了,想?看懂书房里那些古籍,我得多学、多写。”西利亚温和地反驳。
哪怕是足不出户的四个月里,他也没?停止阅读和自学,自从他初次迈入这栋小楼的书房,懵懂而歆羡拿起?那本希利维娅女皇统治时期的歌谣古卷时,虽说他看不懂,可他莫名爱上了那些长长短短的、在视觉层面上亦令人感知到韵律的文字,他沉迷于此,而文法学校里不止一?位老师对他尚显稚拙却?灵气四溢的诗歌短句大加赞赏。
西利亚的笔尖流淌着一?种纤细敏锐的灵性与诗意,像蝴蝶的触须。
这可能?是因为灵秀动人的文字大抵是自痛苦与哀悯中分娩而出的,双眼浸泡过咸涩的泪水,才能?窥见云端至瑰丽的宫殿,舌尖尝舐过酸苦的毒汁,才能?吟唱出使灵魂为之起?舞的诗歌。
他是道文的缪斯。
可道文与他相濡以沫的、那些困苦中闪烁着温暖与爱意的时日,又何尝不是他的缪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