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是在麟德殿宴请两人,正儿八经地摆着食案,与平日里吃火锅的随意并不相同,甚至还问两人:“要看歌舞吗?”
程氏兄弟犹豫着,大约是出发前的那番对话,叫他们觉得皇帝问出来的每句话都颇有深意,一个不慎,便会叫他们行错步。
苏彧扫了他俩一眼,拍了拍手,就将那支精锐小队叫了出来。
她们穿着宫裙,乍一看皆是婀娜多姿的翩翩女郎,程锦元不认得她们,程赫元却是能认出来她们便是年宴上的宫女,其中一个还曾在他身旁为他斟过酒。
乐师弹起琴,她们亦中规中矩地跳起了舞,舞姿不算惊为天人,但一边用膳一边看图个热闹也是够的。
待到一曲毕,苏彧拍了拍手,让她们都退下了,开口询问他兄弟二人:“你们觉得刚刚这支舞跳得怎么样?”
程赫元实话实说:“她们并非舞姬,跳到如此已然不错。”
苏彧再看向程锦元。
程锦元斟酌了一下,说:“她们会武,若刚刚想要杀我兄弟二人,我们应该没命了。”
苏彧哈哈大笑起来,“朕可没有要杀你们的意思,要杀你们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程氏兄弟觉得皇帝说得很有道理,心安地吃了一顿饭,只是起身告退的时候,皇帝留了程锦元,让程赫元一个人回去。
程赫元暗自心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起了程锦元说的那番话,他自以为通透,悟性反倒不如程锦元。
程锦元被留下来独自一人面对皇帝,只是他面上坦坦荡荡,毕竟他当初也是曾经为了一口饭能接受做宦官的人。
苏彧没有直接说自己的目的,反倒问他:“脸上的疤是怎么烫出来的?”
程锦元沉默片刻,还是对苏彧说出了程赫元都不知道的实情:“当初家里穷,只能供一个人读书,阿兄身子弱,若是被放弃了,那便没有活路了,所以草民自己拿烛火烫伤了脸,脸上毁容者不可入朝为官,耶娘自然便放弃了草民,转而将心思花在阿兄身上。”
苏彧又问:“你就不怕你耶娘连同你们两个一起放弃,再生一个?”
程锦元笑了一下:“草民的父亲身子弱,无法再生养了。”
苏彧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换了个问题:“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你吗?”
程锦元摇摇头。
“朕要成立安全司,不隶属于六部九寺,只听命于朕,为朕到各地搜集情报,与御史台一起监督百官,地方官员也可以通过安全司越级递交奏折。”苏彧说。
程锦元猛地看向皇帝。
皇帝已经从她的位置上站起来,朝前走了三步,而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心上一般,他的心越跳越快,一直到皇帝停在了他的半丈之处,缓缓地问他:“你,想不想加入安全司?”
程锦元愣怔了许久,从用烛火烫伤自己的脸之后,他便断了为官之路,只是他到底不甘心,暗地里比谁都用功,程赫元能写的华彩文章,他亦能写,程赫元不能拉开的弓,他亦能拉开。
然而他想的最多的,也不过是成为程赫元的影子,就像现在。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独当一面,成为朝廷命官。
程锦元过了许久,才问:“是临时的,还是长久的?”
苏彧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回答他:“当然是长久的,毕竟你们这些人都是朕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哪可能只用一时,不过眼下嘛,得先委屈你们,朕只能给你们封临时的使职官。”
“我们?”程锦元敏锐地抓到了苏彧的用词,再想到方才的那一队宫女,当即问,“方才的那些宫女也都是安全司的?”
苏彧点头,要不然她这么精挑细选干什么?都是为了选拔人才。
程锦元沉默了一下,想着他一个毁容的都能做官,人正经女郎不嫌弃他就不错了,他自然也无立场说人女郎出来干这危险之事
他突然发现,皇帝着实有些风趣,这些活一听便是危险之事,偏要取个“安全司”的名字。
他想了想,说:“这点人怕是支撑不起一个安全司。”
“不单单这些人。”苏彧突然转过头,朝着站在她食案旁边的元燃招招手。
元燃快速地走到她身旁,就听到苏彧说:“朕打算先封两个安全使,你一个,阿燃一个。”
元燃:“臣?陛下是说臣?安全使?”
什么情况?元燃一头雾水。
苏彧笑着转过头来问他:“朕方才与博翰所说的,阿燃可听到了?”
元燃被迫点点头,他一个习武之人,这么近的距离肯定是听得清清楚楚。
苏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么好的功夫只留在宫中做一个内侍,实在是屈才了,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任你翱翔。”
元燃忽然红了眼睛,跪在苏彧的腿边,“陛下可是嫌弃臣没有伺候好陛下?”
苏彧垂下眼眸,便能看到元燃眼尾泛着桃花粉,轻咬着嘴唇,硬生生将他淡色的嘴唇咬出了一点血色,看上去愈发可怜,然而苏彧未能生出半点怜悯之心,她甚至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元燃的额头,“说什么话呢?朕是希望你成为朕的耳目,成为朕的利剑,难不成你不愿意为朕做更多的事?”
元燃捂着一点都不痛的额头,仰着头望向苏彧的眼睛愈发泛红,泪珠含在他的眸里,“臣,元燃,自是愿意,只是臣一个阉人,怕给陛下招来闲话……”
程锦元在一旁看着,默默朝后退了三步,将更大的舞台留给元燃。
苏彧斜睨了程锦元一眼,又对着元燃说:“你要记住,在朕心中,男人、女人,还是阉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对朕来说,只有能用不能用的区别。”
程锦元明白了,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半残之人,都得给皇帝干活。
他正这么想着,苏彧便说:“除了你们几个之外,朕还将一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将领也编入了安全司。”
本也要为这些人做一个安排,她便让尉迟乙帮她将这些伤残将领之中还能打的都挑了出来,刚好将人用起来,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们发俸禄。
程锦元:“……”得,一个毁容的他,一个被阉的元燃,再加上伤残将领,真真是把所有半残之人都集齐了。
春休还没有过完,皇帝就宣布组建安全司,封了两个安全使。
大臣们一度十分紧张,这个安全司听上去来者不善,不过仔细一打听,两个安全使一个是程赫元被毁容的弟弟,一个是做内侍的元燃,且安全使是没有秩品的使职官,再一打听,安全司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不是女的便是残的,就连他们的俸禄也是从皇帝的私库里出的,完全没什么威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