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音怔在原地,眼睫轻颤,几下之后,眼眶中漫上了一层水雾,“……当真?”她嗓音哑了,搭在桌上的手用力到发白。

“我父亲他……他在何处?”黎淮音有些慌乱,站起身急切地看向谢清棋。

谢清棋也站起来,安抚道:“阿音你先别着急,我找到黎将军时,他状况不是太好,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有些……不认人。我急着赶回来告知你消息,便先托人照顾,估计过几日便能将黎将军带回来。”

黎淮音眼泪落下:“多谢。”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可还是带着明显的颤声。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谢清棋叹笑一声,“这次能带回黎将军,其实多亏了你。”

见黎淮音不解,谢清棋从胸前取下那把长命锁,在手中紧握了一下,才缓缓递过去。

“黎将军一开始并不让人接近,我当时身边又没有旁人,拉扯时它掉了出来,谁知黎将军看到后就安静了,还……叫了你的名字。”

“现在,物归原主。”谢清棋低声道。

直到谢清棋走了很久,面前的那杯茶凉得彻彻底底,黎淮音才忽然发觉,她是不是误会了她?

谢清棋是在哪里找到的父亲?什么时候去找的?

不可能是在两军对垒之际,至少,至少会等到打完仗。

她方才说,当时身边没有旁人……难道她写信晚归是因为……

想到这个可能,黎淮音心脏忽然又酸又疼,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胸腔内一下下用力的搏动,似乎在惩罚她,为她对谢清棋的不信任。

她要去见谢清棋,现在。

第95章 “微臣谢清棋,有罪。”

黎淮音从来没觉得去定安侯府的路有这么长, 从前总是谢清棋跑来找她,几乎日日都来, 而她只需待在府中静待,以至于从心里觉得见到谢清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不知何时,她好像习惯了谢清棋的付出,从心里认为谢清棋应该围在她身边,以至于她仅凭一封信和一些道听途说的传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对谢清棋失望疏远。甚至谢清棋帮她找到父亲这样大的恩情,她都只道了句谢。

凭什么呢?

马车平稳向侯府驶去, 黎淮音坐在里面, 垂眸看向手中的长命锁, 想起来一些往事。

在她七岁那年, 京中寒雨连绵,黎淮音本就体弱, 寒气侵体后便大病了一场, 浑身滚烫高热不退。京城稍有些名气的郎中请了个遍,都摇头叹息,无计可施。

黎望和秦素两人看着女儿受苦心急如焚, 且黎望那时已接了西征的圣旨, 耽误了出征的日子差点被圣上降罪。秦素更是日日吃斋念佛, 向上天祈求, 可黎淮音仍不见好转。

直到某日, 黎府外来了个灰袍道人, 头戴斗笠, 背负一柄破旧拂尘,口中喃喃道:“此女命格贵重, 有‘文曲辅弼、登阁拜相’之兆,今逢劫煞,若再耽搁,只怕时日无长。”

门房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忙去回禀了主人。

黎望和秦素不敢耽搁,将人请入内室。道人立于榻前,片刻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把长命锁,锁身古朴,背面是一副奇特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印。

道人将锁置于黎淮音颈间,指尖在她眉心一点,低声道:“此锁可保她平安。”

秦素含泪叩谢,黎望命人拿出重金,可道人却摇头,目光深远:“此女日后还有大机缘,此锁只是引子。待黎将军此次得胜后,还望善待城中百姓,莫造无端杀孽。”

黎望应下,道人不再多言,离去后身影隐于雨幕中,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当夜,黎淮音的高烧便退了。

谢清棋第一次要随军出征时,虽只是去运送粮草,可黎淮音终究不放心,将此锁送给了她。谢清棋起初推拒,说长命锁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她不能要。

可当黎淮音说这算作给她的定情信物时,她眼睛唰地一亮,开心地收下,捧在手里像捧着全天下最贵重的宝贝。

现在她说要物归原主……

“燕大人。”

前方响起一道女声,打断了黎淮音的思绪。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缓了下来,黎淮音掀起帘子一角,见来人是萧明烛的亲信。

女子走到她近前,耳语道:“公主殿下已控制了各宫门,请大人即刻进宫拟诏。”

黎淮音一怔,缓缓道:“殿下……动手了?”

“半个时辰前,御林军已换防,殿下说,不必再等了。”

是了,今日在殿上,圣上只封殿下为镇国公主,一不立她为储,二不问罪萧瑞,殿下又怎么会只想要这样的虚名。此次崇州守军来京,正是一个机会。

黎淮音明白,萧明烛并不是缺少一位代拟圣旨的翰林,而是在等她过去,做史书里并肩而立的新朝执笔人。

可谢清棋……

黎淮音罕见地露出了着急的神色,“能否先让我去定安侯府一趟?”

女子只道:“燕大人,公主殿下还在等您。”

马车到了宫门外,有一顶官轿在等着接黎淮音,说是陛下特意安排的。

“来了。”

萧明烛的声音自高阶上传来,她斜倚龙椅坐在金銮殿前,玄色朝服上有一道深色印记,不远处还有一滩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前面的龙案上搁着玉玺,被它压在下面的明黄绢帛随风无力摆动。礼部尚书跪在一旁,两朝元老林首辅垂立在侧,一语不发。

萧明烛:“燕大人,拟诏吧。”

黎淮音上前接过朱笔:“请陛下示下。”

萧明烛扫向台阶下众人,启唇道:“第一道,废旧历,立新元。第二道,命燕照雪任首辅之位。”

黎淮音顿了顿,看向萧明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