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让一个脸上涂着眼影,染卷发,穿筒靴的洋盘中年女人变成这个样子。这里所有人都正处于一个不会衰老的年纪,不懂时间会把人雕刻成什么模样。所以只有她能认出来,变了,哪里都变了,但又没变,哪里都没变。

“我找了很久的噢,我觉得,你一定,会很高兴。”

程欣小心翼翼扶着宋萍走过来,话也渐渐放轻,深怕姚玥影吓着了。

她的温情体贴无形中和姚玥影形成鲜明对比。看吧,有些人不上心呐。两手空空过来参加生日会,脸皮厚成墙啦,而她反倒不计前嫌,耗费这么大精力把人找到。

搞这一出....

久别重逢的认亲场面。

0139 第一百三十就章 融化掉的妈

第一百三十九章

“要吃,我就是要吃嘛...”

小孩儿流着鼻涕,嚎一嗓子,嘴微张,露着缺牙巴,脸蛋粉扑扑的,稚嫩的声奶细奶细,叫多了有点惹人心烦。

“你嘴巴馋得很嘞?屎你吃不吃嘛。”

女人穿着高领毛衣,原本坐在门口木墩上,见小娃娃过来缠,她站起身把碗举高,里面飘荡着面香,还剩下半口,她端着碗夹一大筷子。

小孩缠在脚边,死皮赖脸的哟,说吃嘛,屎粑粑也吃,正儿八经点点头,小手把妈妈裤脚揪着,说要吃。女人转了个身边吃边走,她像个球一样绕在脚边,缠了一会女人无奈,说吃吃吃,给你重新下行了吧。

一碗剩的方便面汤,里面下了几片饺子皮,几片菜叶子,她坐在门边木墩子上,昂头,张嘴,啊....一下。

她妈就夹着筷子把吃的给她送进嘴里。

她六岁学会做饭,熬糊糊。早上起床先捧着断了柄的塑料葫芦勺,跨门口,一遍遍把清水从外面端到锅里,水烧开后先舀出两勺,给她妈洗脸兑冷水用,剩下的和面粉搅和搅和,弄成一碗糊糊。

没长高时,胸口总是湿的,夏天衣服干得快,还好。但冬天不好,衣服干不了。因为断了柄的水勺她每天都只能抱在怀中,跨门槛一晃,胸口湿一整片。

她妈说,上学没什么用。

人该咋过还是咋过,认个阿拉伯数字得了,免得买什么东西被人敲棒棒,连钱都算不明白。那些什么英文啊,语文啊,学了有锤子用,又不当大作家又不出国,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打工赚点钱。

小学五年级,她期末考试成绩得了第一,班主任送她四五斤苹果,她扛着大袋子一路带回家里,她妈眼睛发亮,说有点作用啊你,想不到想不到。

寒假她每天都能看见女人坐在门口木墩和老太太聊天,翘着二郎腿,脚边落了一圈圈苹果皮,小刀一点点划果肉,送进嘴里,也不怕把嘴豁出一道口子来。

苹果见底时,家里二十五瓦白炽灯灯丝烧断了,她妈黑着一张脸半夜四点回家,身后跟着老头,两个人争执不休,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黑黢黢的影子在门口叫骂,扭打。

一个是她不怎么亲的爷爷,一个是她妈。

“我就是瓜婆娘我瓜得很嘛!”

“你聪明,你聪明你生个日你妈乔老壳出来,喝二麻二麻闯红灯。”

“活该他被大货车碾死我跟你说!”

“老子没钱,一分没有,娃娃都还要上学!”

“你逼我嘛,逼的老子莫法把摇裤儿脱了卖,看哪个脸皮挂得住。”

凶悍的女人说要钱没有,六千四百多块钱别想从她这里要出一分,最终钱她确实守住了,没人再来要。

“我不读初中了哇。”

天气热的人快死了,临近九月开学还有好一阵子。她问她妈,她妈眼不抬一下,低着头翻透明塑料袋,目光专注。口袋里面放着各种证件,户口本,独生子女证,结婚证和死亡证明。

“哎呀,别烦我了。”

不学了。

她说。

然后,两个人开始卖洞洞鞋。

反正那天,气温高到人能产幻,公交车刚开过去,汽油味和热辣的风扑面而来,视线里平坦的马路变了形,像波纹海浪一样密集的曲线一路延伸至视线尽头。

鞋摊摆在路边,旁边有一辆货车,小黑板写着桃子几斤几斤,已经卖了半车出去,她妈让她倒在车边睡一会。她爬上车,整个人在阴凉里昏昏欲睡,摸着晒伤的手臂和脖颈,喝一口水,觉着一点不凉,热死了,热得心肝脾肺都在灼烧。

“我要吃冰棒。”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很想吃冰棒,很想很想。

比偶尔想在早上喝奶,想在过节时吃泡面,那种突然想吃东西的欲望来的要强烈的多。

她妈坐在马路边的塑料椅子,和卖桃子的商贩闲聊,一听说要吃冰棒,脸垮下来。

“吃锤子吃。”

“我就是,我就是要吃!”

“滴滴滴滴滴滴....”

又一辆公交车开过去,有个环卫工人挡了道路,喇叭声一直响,等它扬尘而去后,那股热浪再次席卷到马路边边上。

女人起身,说好嘛,去买。

但是人没有再回来。

她被卖桃子的人推醒,头痛欲裂,意识昏沉、

眼望过去,有一摊子洞洞鞋,一个塑料水壶,一地瓜子皮,还有个分不清朝阳还是迟暮的天景,辨认了好一阵子,才知道那是个黄昏。

后来好一阵子,有很多人想看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