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之前的等待加上车程,现在已所剩无几。

姜以宁又努力挤出一点笑意,试图让气氛和缓一些,对眼前神情拘谨犹豫的路行川道:“那天晚上都是误会,已经和解撤案了,学校那边也有人去处理,帮你请了病假,不会对你未来有任何影响。”

“还有,我已经跟瑶瑶妈妈和琴行的老板都说好了,她们提前给我结了工资,我都转给你了,等你手机充上电,记得收起来。”

路行川听见姜以宁轻缓的声音,温和而得体,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谢谢你这一个月来的照顾,另外多出来的那笔是精神损失费,这几天委屈你了,我代翟湛英向你道歉……对不起。”

姜以宁甚至站起身朝他颔首鞠了一躬,路行川越听越不对劲,两步上前去扶住对方,错愕的眼底满是不愿置信:“你还是原谅他了吗?你们……和好了吗?”

“……”

姜以宁很想再笑一笑,嘴角动了动,却没能笑出来。

他垂下眼帘,短暂的沉默后,再抬眼时眸中的雾气便散开了些:“算是吧。”

他不想让路行川有太多心理负担,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告诉对方:“我想了想,还是不太适应外面的环境。你也看见了,我总是什么都做不好,也照顾不好自己,翟湛英能给我优渥的生活……”

路行川压根不相信姜以宁会这么想,他用力地摇头,握住姜以宁双臂的手掌收紧,又怕捏疼了对方,慌乱地松开手,急切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是不是因为我?”

“宁哥,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你明明那么好,你可以靠自己也过得好!我会努力赚钱,我也可以养你”

“说什么傻话。”

姜以宁终于酸涩地笑起来,安慰地说:“别多想,和你没关系。你当然要继续努力,但是为了你自己而努力,你会有很远、很好的未来。”

只是那个美好的未来,大抵不会再和他有关。

他当然也不会原谅翟湛英,但将来要如何摆脱那个人,是他自己的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姜以宁都不愿再牵连无辜。

姜以宁不再说话,路行川仍是摇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里已浮上猩红的血丝:“宁哥,我只问你一句,你不要骗我。”

路行川问:“你真的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想与不想,姜以宁都没得选。

只有上位者才有选择的权利,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无奈与妥协,能够保证一个人全身而退,已经是很圆满的结局。

他没有回答,路行川却从沉默中知道了答案。

保镖敲门提醒:“姜先生,时间到了,翟总正在外面等你。”

姜以宁移开视线,不忍再看路行川的双眼,那些没有说出口却已心照不宣的情愫,就在这一眼的闪躲中点到即止。

“我要走了。”

他最后笑了一下,摆手向路行川告别:“你要照顾好自己,和你相遇的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希望你也快乐,前程似锦。”

“再见。”

姜以宁说完,转身走出包厢,一名保镖为他扶住门,落后几步跟上。

路行川怔愣了几秒,随即丢下那桌一口未动的丰盛菜肴,拔腿便追了上去:“宁哥!”

训练有素、早有准备的另外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强硬地拦住他,直到目送姜以宁走远,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迈出旋转的门厅,才松开手让他踉跄着重新追上去。

雨越下越大。

礼宾门童为客人撑起雨伞,保镖拉开车门,姜以宁沉默地低头上车。

路行川追出来时车门已经关上,黑漆漆的车窗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他还想再上前去,司机却已在雇主的命令下发动汽车。

加长的豪车平滑地往前行驶,在与追出来的路行川错身而过的最后几秒,那扇车窗忽然降了下来。

姜以宁别过脸,没有再回头看窗外。

路行川只看见翟湛英面无表情的脸孔,眯起的眼眸淡淡地瞥他一眼,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看蝼蚁一般的轻蔑。

雨水沾湿了路行川的头发,流淌在他瘦削的脸庞上,本就洗得发旧的衣料在浸湿后更显得单薄狼狈,紧贴着年轻人胸膛紧绷的肌理线条,剧烈地上下起伏。

他死死咬住牙关,望着那扬长而去的豪车的影子消失在视线尽头,漆黑的眼底暗流汹涌。

路行川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有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就拥有一切,有的人则生而贫穷、囿于苦难,穷尽一生都无法碰到前者的脚跟。

但他不会羡慕,也不会抱怨,只认真地坚持自己认定的道路,脚踏实地,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头脑,一点点让生活变得更好。

他不需要大富大贵,连多余的享受都不必,只要保证基本生活所需,剩下的全都可以捐给福利院,将自己接受过的善意传递下去,再用一生来偿还他的原罪。

本该是这样的。

但原本远在天上的白月光,忽的落到了他身旁,曾经觉得远远看一眼便足够,真正靠近后便开始得寸进尺,贪婪地想要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理智让他克制,情感又令他难以自制。

对翟湛英动手是他的错,路行川承认并且敢作敢当,该得到什么惩罚他都愿意接受,但没做过的事情他也绝不会认,所以任由警察如何审问都没有松口。

而后他欲圆们又突然告诉他,事情解决了,他可以走了。

公平和正义就像一个笑话,被上位者拿捏在手中把玩,他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可是翟湛英呢?

不管做了什么,都无须承担后果,还可以轻易地玩弄别人的人生。

姜以宁如果是为了富裕的生活才回到翟湛英身边,根本不用等到现在,路行川不必想也知道,一定是那个人用了什么手段威胁姜以宁。

是他的错误给了那个人借题发挥的机会,但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错,只要翟湛英想要,照样有的是手段逼人就范。

终究是他太弱小太无用,在翟湛英面前有如螳臂挡车、蜉蝣撼树,只逞得了一时的英雄,不仅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还要连累对方为自己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