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川刚洗完碗,闻言擦灶台的手略一停顿,略作思索后,回头装作惊讶地说:“宁哥也要去福利院?”

“那正好,我们又可以一起了。”

他笑着,建议道:“我记得家具市场旁边有个批发市场,里面卖什么的都有,应该也有玩具和图书。”

姜以宁也不禁惊奇,路行川竟然也知道福利院的开放日么?

他还没往对方可能是孤儿这方面想,毕竟路行川看起来太阳光,太“正常”了,完全是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的样子。

因为不缺少爱,便也不吝惜于表达爱和善意,对他、对每个人似乎都很友好和善,像不停摇尾巴的快乐小狗。

主要是姜以宁也不知道真正的普通大学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只以为路行川是心地好,所以热心公益,毕竟他们第一次相识就始于对方“英雄救美”,于是也没往深处想。

只点头惊喜道:“那太好了,明天我们就先去批发市场,我想给孩子们买些礼物……”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也不能太便宜了,要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路行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第二天和姜以宁去批发市场的玩具集市,精挑细选了好一阵才挑到满意的,买完玩具,又买童话书和绘本,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主要是路行川提,一同坐上了去往市福利院的公交车。

“姜先生,您来了!”

院长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鬓边头发花白,眼角皱纹深刻,眼神却仍很明亮,笑吟吟地招呼姜以宁:“管家还说您有事来不了,孩子们都很想您呢,快,里面请……”

而后她才看见与姜以宁同行的路行川:“小路?”

姜以宁随即和她异口同声:“你们认识?”

虽然早料想过这场面,等真的发生时还是有点不大好意思,路行川腼腆似的低头,含混地嗯了一声。

院长目光慈爱地摇头笑起来,向姜以宁解释说:“小路是我们这里成绩最好的孩子,因为之前都上寄宿学校,很少回院里,姜先生您又忙,也没机会介绍给您认识。”

福利院里大多是学龄前的孤儿和残障的孩童,女孩居多,像路行川这样健全的男孩很少。

他刚到福利院时五岁,是能记事的年纪了,越大的孩子越不好找到领养家庭,院长帮他接触过几对有意向的夫妇,但都没能成功,便由院里一直抚养着,和正常的小孩一样上学。

他又聪明早慧,学习很刻苦,一路升学都很顺利,福利院的老师们都常常用他来鼓励更小的小朋友们。

姜以宁第一次被张宛因邀请来孤儿院参加公益活动时,路行川都上高中了。

青春期的男孩儿抽条很快,完全已经是成年男人的身形,富豪太太们来做慈善,花了钱总要拍照出片,院里一向都是安排年纪小些的,看起来最可怜或是最可爱的孩子们,和这些好心人互动合影。

路行川显然不符合条件,往往只能隔着音乐教室的窗户,透过玻璃悄悄看他们一眼,然后便去食堂或是仓库帮忙了,所以姜以宁来了这么多次福利院,都从未和他打上照面。

“他今年考上海城大学了,高考700分呢,学的是人工智能专业,对吧小路?真的特别优秀,没有辜负您的资助。”

院长极力向姜以宁夸奖着路行川,还半是嗔怪半是自豪道:“这孩子就是太倔强,做什么事都较真,原本和他说过可以一直住在院里也没关系的,他非说自己成年了,不能再白吃白住,要搬出去自力更生不过他也是很争气,现在不仅能自己养活自己,还倒过来给我们捐款,真是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姜以宁听得认真,心里莫名有些泛酸。

怪不得从没听见路行川提过父母家人,本以为是独立自主,没想到他竟然是孤儿院出身。

一个人独自走到今天,一定很辛苦吧?

察觉到姜以宁心疼的目光望过来,路行川把头埋得更低了。

怎么说得他好像很惨很可怜的样子好吧,他确实算得上身世凄惨,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并不想把自己的经历摆出来反复诉说,让别人同情他、可怜他,尤其是姜以宁。

路行川不想要姜以宁的同情。

他甚至都有些后悔,是否不应该和姜以宁一起来福利院。

但院长也是为了他好,她总是把他当做自己的骄傲,告诉姜以宁这些,大概也是想为他再争取更多资助。

所以路行川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只是耳朵发红,不敢看姜以宁的眼睛。

“怎么还害羞了?”院长和蔼地笑了笑,总算放过了快要红透脸的路行川,“好啦,不说你的事了。”转而问姜以宁:“姜先生又是怎么认识小路的?”

姜以宁掐头去尾,把自己被偷手机、路行川见义勇为的故事告诉了她,院长竟也毫不意外,连夸小路真是个好孩子。

路行川脸颊还在发烫,终于听见她说:“既然小路和姜先生认识,那今天就由你来陪姜先生参观吧,我得去跟老师们说一声,安排一下等会儿的活动,先失陪了。”

院长走开后,又只剩下姜以宁和路行川两个人,在院子里一时相对无言。

路行川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望着姜以宁温和如水灡笙的蓝眼睛,往常的稳重短暂地消失,第一次像真正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人,拘谨地低声说:“对不起,宁哥,之前都没有告诉你。”

“你不用道歉。”姜以宁只淡笑着摇头,“这是你的私事,告不告诉我,是你的自由。”

院长话里话外都很为路行川骄傲,姜以宁也有种与有荣焉的感慨,但同时也生出一股古怪的失落感。

原来路行川对他好,是因为他曾捐助过对方成长的孤儿院,对方早就认出他来,是为了报恩才处处照拂他。

短暂的失落过后,又觉得这才合情合理,重新笑起来,对路行川说:“我资助福利院不过只是举手之劳,钱不是我出的,事也不是我办的,你不需要对我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路行川隐约听出姜以宁的言外之意,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其实,我……”

他以往也不是笨嘴拙舌的人,此刻却难以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某句话呼之欲出,又在最后一刻艰涩地哽在喉头,随着滑动的喉结咽回了肚子里。

就这样吧,路行川想。

他能和姜以宁站在这里、说出这些话,已经是很好的结局,比他曾经的想象好了太多太多,他不应该再奢求更多了。

姜以宁见路行川抿了抿唇,略垂下眼停顿了几秒,复又抬起脸来,恢复了如常的爽朗笑意:“宁哥,我们先去音乐教室吧?”

路行川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姜以宁也能理解,为了维护年轻人的自尊心,他从善如流地转移了注意力,点头跟上对方的脚步。

姜以宁捐建的音乐教室就在康复中心,福利院里智力或身体有残疾的孩子,平时大都生活在寄养家庭,每周会到康复中心上课,由专门的老师和义工带领着做康复训练,培养语言和自理能力。

音乐治疗也康复理疗的一种方式,孩子们可以跟着音乐做韵律操,或是通过聆听和冥想舒缓压力、放松情绪,有时也做游戏,例如击鼓传花、抢板凳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