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能力固然足够做钢琴老师,甚至绰绰有余,但家长们往往不懂,只知道要名校、要名师,而大型培训机构招人也卡学历,或是看他的模样觉得条件太优秀反倒over qualified,总之都没能谈成,才让她捡了个漏。
其实要不是那几个凶神恶煞、看起来跟黑社会似的壮汉威胁她,不许给姜以宁工作,她都想过帮他再问问,为他做担保收学生了。
一看到姜以宁的发来的信息,林语就又想起这回事,关心地问他:“姜老师你没事吧?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我和他们的老板有些私人矛盾,现在已经说开了,他们不会再来纠缠我了。”
姜以宁也没细说,这是他的个人隐私,林语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免不了猜想,难道是被雪藏的艺人,或者是她爱看的霸道总裁小说里的情节,他逃、他追什么的……
但这种剧情只在小说里好嗑,现实里遇上就得报警了。
她抱歉地回复姜以宁:“那天那几个人还非要给我钱,让我不能雇你,我没收他们的钱,但也怕他们闹事,才拒绝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姜以宁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别人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不像家教那么简单自由,万一翟湛英迁怒又找人家的麻烦就不好了。
他正要发出“打扰了”,对面却先说:“既然都解决了,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下次他们要是再来欺负人,我们就报警!”
林语打字道:“马上国庆节放假,正是最忙最缺人手的时候,不如你明天就过来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路行川周日也要去咖啡店做兼职,经过生日那晚和昨天之后,姜以宁和他的关系无形中又更近了一些,之前两个人都是先后分开出门,今天却主动问了对方准备去哪里,得知目的地都在同一个地铁站附近,便自然地结伴同行。
早高峰的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但不知怎的,这次姜以宁却感觉没有前几次那么喘不过气来了。
路行川略微侧过身,单手抓着车顶的扶手,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前。
直到地铁到站,又悄然收回手,落后姜以宁一步跟在他身后,随着人流出站。
咖啡店和琴行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别前,姜以宁朝路行川挥一挥手,笑着说:“晚上见。”
他转身向前走,又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的年轻人愣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想起时间快要来不及,一路跑到咖啡店,差点迟到。
路行川换上咖啡店的工作服黑衬衫,系好围裙、戴上口罩便开始了上午半天忙碌的工作。
昨天临时请假,又要少拿一天工资,好在他在学校的兰』生』柠』檬兼职群里找到了一个时薪更高的新兼职,下午换班后就可以去面试。
姜以宁也很快来到琴行,老板先给他做了个简单的员工培训,其实就是介绍了一下情况,她是自己创业开的琴行和音乐培训班,是老板也是老师,还兼店里的销售。
说白了,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林语的这个小草台班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楼是琴行,后面有仓库和休息间,楼上是音乐教室,全职的老师少,大都是兼职。
姜以宁只做钢琴助教陪练的话,上课时间并不多,课时费也相对正课更低。
“等你先上几节陪练课,我再帮你宣传宣传。”
林语把琴行的商品手册和课程单递给姜以宁,告诉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有空的时间可以帮我看店,我按兼职店员给你算工资,卖琴和卖课都有提成。”
姜以宁接过那册子,听她继续道:“那里还有一台练习琴,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弹反正我这里没什么规矩,午饭到了点会让对面餐馆做好了送来,大家一起吃,你没有忌口吧?”
能再多一份收入,还能随时练琴,姜以宁求之不得,自是点头应下。
不一会儿,林语的学生来了,她到楼上的教室上课,姜以宁就在楼下看店。
音乐教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到什么噪音,琴行里静悄悄的,姜以宁认真地看完手册,把在售的钢琴和其他乐器都认了一遍,不自禁便走到那台练习琴边,仔细端详。
和动辄几十上百万,乃至千万级别的名琴相比,这并不是一架多么好的钢琴,平价、普通甚至有些老旧,但岁月和常年使用的痕迹让它显得莫名亲切,姜以宁试着按了几个音,音质竟也还不错。
他漂亮修长的手指从琴键上滑过,自然而然坐在了钢琴前,在准备开始弹奏时,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天在面馆遇见的女孩说,以为他是网红博主,姜以宁从前不太关注这些,翟湛英则更是看不起,觉得娱乐圈都是戏子,更遑论网红圈?
姜以宁倒不认为网红是什么下九流,只要靠自己努力赚钱,就没什么丢人的。
以往有翟湛英“保护”着不让他抛头露面工作,现在他都离婚了,不会再影响对方的商业形象,或许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靠网络赚些外快。
他拿出手机放在旁边的立式谱架上,打开摄像头对准自己和钢琴,调整了好一阵,总算卡到一个不会露脸、又能拍清楚手部动作的角度。
毋庸置疑,姜以宁是美而自知的,但他从不认为这张脸有什么特别,再美丽的外表也不过是皮囊,比起单纯靠脸来博取关注,他还是更希望别人倾听他的琴声。
弹什么呢?
姜以宁活动了一下指节,指腹轻触琴键,只停顿了几秒钟,如同泉水叮咚的轻快乐声便从他指尖流泻而出。
是李斯特的《钟》。
又名《泉水》,根据帕格尼尼的同名小提琴曲改编而成的钢琴独奏曲,在简练的前奏后迅速进入高潮主题段落,用钢琴的高音区模仿出逼真的清脆钟鸣,两个主题交替变奏形成了高难度的华丽乐章,最难的部分以单手快速跳跃四个八度,并不断出现左右手交替轮奏。
他的节奏越来越快,弹到后来手指都在镜头中出现了残影,却丝毫没有出错。
触键极为精准不说,更难得的是还并没有炫技的冰冷机械感,曲调轻盈、热烈活泼,和他现在的心境一样澎湃而富有激情。
一曲终了,不到四分钟,姜以宁竟已感觉手指发热,浑身都活络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钢琴,是在四岁那年,不是在什么富丽堂皇的音乐厅或是宴会厅,而是在异国的街头。
彼时尚且年轻的克谢尼娅正甜蜜地依偎在年长的丈夫身边,享受着地中海和煦的暖阳,保姆带着小姜以宁在附近的广场玩耍,一阵悦耳的琴声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衣衫褴褛的街头艺术家、破旧掉漆的老钢琴,漫天的白鸽扑朔着翅膀惊起,金色的阳光穿过飘落的羽毛,照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好似圣光洒落人间。
这么多年过去,姜以宁早已不记得那首曲子的旋律,但那一瞬间的震撼和动容,便是吸引他爱上钢琴的起心动念。
自四岁到十九岁,他学琴十五年,结婚后虽弹得少了,却也从未真正懈怠,到现在弹琴整整二十九年,几乎跨过他整个人生的长度。
相比之下,和翟湛英那十三年的失败婚姻,似乎也没有多么漫长了。
而未来他还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自由,去找回自己的梦想和曾经错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