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那么高调。”宫隽夜认真地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司董事长不禁对他们公司的最大股东翻出了一个由衷的白眼。

有了同流合污的朋友和漂亮又正当的幌子,他就可以放心地把来路不明的黑钱放在典当行和司峻的娱乐公司里洗干净了。他用了三年时间锻造出这个完整的利益链条,不必提心吊胆,不必攘外安内,要感谢在老宅守灵的叔伯和躲在国外几年不敢回家的兄弟,以及他刚刚入土的老爸。

对了,还有他的新任助理周靖阳先生。

宫隽夜停好了他风骚的黑色重机,抱着头盔踏进典当行大门,一水儿的黑西装自觉排成两列,齐刷刷朝他鞠躬:“老板吉祥!”

他吓得腿一哆嗦:“我操别这么大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蹲点抓包的人早已闻声而动,旋风一样从二楼卷下来,直扑他的面门:“少爷”

他苦涩地想,活该啊。

宫隽夜这些年认识的好人不多,楚清算一个,秋恒算一个,周靖阳算一个。

如果说前两个人具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献身精神,那周靖阳就是彻彻底底被他骗上贼船的。

宫隽夜继承家业的第一年,听闻某位损友遭人暗算进了监狱,那时候司峻就出口劝他,再顺风顺水也要给自己留好后路,无论如何都要优先保全自己,毕竟这人一进了高墙,墙外江山易主可就由不得你了。

所以宫隽夜明知道自己的手洗不干净,他就需要一个能够替他代理那些“干净”生意的人。这个人一定要是纯洁的,值得信任的,身份记录上没有任何污点的,要正大光明地挡在他身前,就算他有一日阴沟里翻船,也有一个人能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为他工作,积累财富,让他无论败北多少次都有卷土重来的资本。

这个人就是“精英求职惨遭黑恶势力毒手被麻袋套来做正经工作”的好好先生周靖阳。

周靖阳一开始真的是出来找工作的。

这个沉迷研究到快三十岁才想起要找工作的男人,人生最烂漫的时光奉献给了伟大的学术事业,匆匆忙忙出了校门,从求职网站上浏览到宫隽夜这个有头有脸的挂牌公司,又去看招聘信息,感觉环境良好待遇优厚,便饥不择食地来应聘了。

要不说文化人最吃亏呢。

一个拿着国际注册会计师证书的金融学博士,文质彬彬,形象积极,极其符合宫隽夜对于正人君子的定位。

宫老板和蔼可亲地说:“目前我缺的是一个助理,除工作以外多少也会涉及私人方面,但我保证不会给周先生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您觉得合适吗?”

周靖阳天真地点头。

“好的,劳动合同请您过目。”

于是就在他低头阅读桌上那几张破纸的时候,一口灭顶的麻袋从他头上罩了下来。

(十二)

周靖阳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他在沦为失足青年的那天,是如何孤身一人面对威逼与恐吓的。

宫隽夜:“我说话算数,给你三倍工资,我是真的不想上班,行行好啊周博士。”

周靖阳:“……”

办公室里铺着血红的地毯,周围全是凶残的彪形大汉,他再蠢也看得出这个年纪轻轻的宫少爷是什么来头,当时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我我我我我我从了您还不行吗宫少。”

“谁让你这么叫了!”

旁人一声怒喝吓得他牙关打颤,却被宫隽夜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现在可以这么叫。”他笑着说,“宫家就剩我一个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沉默之中,周靖阳按捺着困惑。

那时候的他一点儿都不了解宫隽夜。

等他真正懂得了这个人,和其姓名背后不愿提及的沉重往事,他早就忘了自己当初决心留下来的理由。

晚上九点,宫隽夜心安理得地告别了他加夜班的助理和一帮热情挽留的手下,想去盘山公路上夜骑。

他喜欢轰趴的热闹,也钟爱独处的清静。在通往山道的交叉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不要命地摘了头盔,想给自己点支烟,晚来风疾,火机死活打不着,扭头一看路边,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准确地说,是从“男孩儿”变成了“少年”。

虽说在旧城区碰到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算稀奇,但缘分这东西还是让人大呼蹊跷。任谁总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下邂逅另一个人,都会觉得有趣吧。

当年那个挥舞着刀保护他母亲的小鬼如今是十四岁的初中生了,留着素净的短头发,尚未长开的身体支撑着松松垮垮的衬衣,黝黑的眼睛里水光潋艳,眨一眨就好像润物细无声地看进人心里去。

这三年他又长大了,蓬勃得像一棵夏天里招展的树,你能闻见那种鲜明到辛辣的气味,少年的气味。

他十几岁的时候可没有。

宫隽夜惊讶于自己过了三年都还能把这孩子放进记忆里精确地对号入座,倘若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姓夏。

而这次是他主动站在了宫隽夜面前,局促的模样像是有话要说。

“房东先生,我可不可以搭你的车?”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坏事把孩子刁难成这样,宫隽夜衔着一支没点火的烟,想皱起眉毛表达他倾听的严肃,一句话却让他破了功。

“哥,求你了。”

孩子战战兢兢地给宫隽夜点烟,对大人惯用的小伎俩表现出诚实的畏惧,可还是乖乖照做了,盲目相信这是求人的方式的确是,但他不该教一个孩子学这个。

好哥哥不该教坏小孩子。

他忽然忘记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了。可是,谁他妈在乎这个?

“上车。”

当一个孩子把你当英雄的时候,你就做他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