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怀孕了。”

她低头看着我,漆黑的头发从腮边垂下来。

由于有些体检项目需要男性避嫌,后来便换我坐在走廊里等她,在她拿着化验单去做各项检查时,我一直在犹豫如何开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周靖阳。

该说是无巧不成书吗。

她把我从长凳上拽起来,让我踉跄地跟在她后面。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撑开伞,走进屋外阴冷稠密的雨中,摸出上衣口袋里的半包烟,留恋地凝视了片刻,又一次掷向垃圾桶。

“生下来啊。”

夏皆今年三十四岁了,是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照医生的意思,这个年纪怀孕就已冒着伤害身体的风险,如果还勉强去做流产,恐怕这辈子都会丧失生育能力。

更何况在她肚子里的是一条命,没人能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正如这个孩子在降生前,谁都没有权利决定他的去留。

我认为这件事得当面谈。

“怀孕了。”

年三十上午,我跑去宫隽夜的地盘上找他,在那家金玉其外的典当行里,把他和周靖阳叫到一条沙发上坐好,顺着茶几递去了夏皆的化验单。

“你的。”

房间里一时死寂无声,连周靖阳的呼吸都快听不见了,他坐的时候神情凝重,肩背挺直,脖子是脖子腰是腰的,反观宫隽夜这个位高权重欠教育的头头,已经四脚朝天地笑成了魔怔:“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啊老周!一发就中!”

我在桌子下面卯足力气踢了他一脚。虽然有点心疼那双价格四位数的手工皮鞋。这个败家老爷们儿。

只一秒钟,他就像把刚才那张脸扒下来扔了似的,正襟危坐的喝了口茶,朗声道:“靖阳。”

周靖阳如同被他喊得起死回生了,脸足足白了一个色号,嘴唇翕动着答应,“……是,少爷。”

“记得咱们这行是什么规矩吧。”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衫,像极了欧美动作片里那种邪气的反派,支在膝盖上的右手托着下巴,左手猝不及防地从身后掏出一把刀来。他玩刀玩得极好,属于出神入化的练家子级别,尽管我鲜少有机会见识,他不怎么喜欢在我面前表演这些;那动作快到肉眼看不分明,他两根手指夹住刀锋往上一抛,将刃口掉转了方向,刀柄冲着周靖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等价代换。”他说,“自己选。”

我从刚才就担心凭周靖阳这种一根筋的性格会不会想不开,真打算“一命抵一命”,只见他把刀接了过去,却是稳稳当当地摆在了那张扎眼的化验单上。

“……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他说,“都交给我吧。”

夏皆暂时没心情见周靖阳。

我们和她肚子里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一起,“三个人”过了春节。想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体验。她身上有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她会像医院里的那个阿姨一样,肚子一天天变大,走路慢下来,时时刻刻要人保护我得保护好她。

幸好我长大了。

怀孕初期还看不出体型上的变化,医生谈到过的症状倒是一一应验了:她开始容易疲乏,心不在焉,也会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冲到洗手间呕吐,哪怕是她很爱吃的菜;过年那几天都在家窝着,得我软磨硬泡才能把她拽出门,经常性走神。

大年初五该开店了,前一晚我躲在二楼的卧室跟宫隽夜打电话,想到未来便忧愁不已。“那,他俩是不是得结婚啊?”

“最好是这样。”他说:“那又如何啊咱俩也不用离。”

我琢磨半天愣是没转过这个弯儿。

“说真的,”他叹了口气,“要是让司峻知道周靖阳成了我岳父他能指着这个笑到明年。我不叫啊先说好,想都别想。”

我懂了,但是更加忧愁了。

挂掉电话,我下楼想拿两本书回来睡前看,见夏皆也在客厅里接电话,打的是座机,她站在墙边不说话也不动,就把听筒握在手里,我还没走到她跟前就挂掉了。

我问她,谁啊?她说不知道,打错了。

打错你还接那么久。

她看着我迷糊地笑,像个傻傻的小姑娘。

第115章

新年运势上说,今年注定是动荡多舛的一年。

我以往从不信这个,好像它说胡诌一个“好”字我就能对即将面对的生活充满勇气,它写句“不好”我就要狗血淋头倒一整年的霉,去他的。但是夏皆怀孕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冲击威力太大,让我不得不迷信这些毫无科学依据的玩意儿给自己找心理慰藉。

然而没等我对号入座,身边的人却接二连三的出了意外。

先是童佑茗所在的医院潜入了逃犯,挟持他做了人质,而司峻在赶去救援的路上身中一刀,生死未卜听上去离我们这种市井小民的生活非常遥远,隔天还上了夏皆每个早上都边做瑜伽边看的新闻,晃动的拍摄镜头搭配上主持人的激情解说,给人感觉十分惊险刺激。

她一面维持着一个把腿拧到头顶的猎奇姿势,一面哇哇大叫着对我说“好可怕”,浑然不知她晚归的儿子也是共犯。

其前因来自宫隽夜的口述:一个大坏蛋,假借重病之名从牢里出来到医院接受治疗,实则是找司峻报仇,但由于事先打通关系收买了警方,把原本能暗中了断的私事扩大成了两方的正面冲突,他要负责场面上的交涉;考虑到有交涉失败的可能,所以得找一个不在对方监视下的生面孔,先斩后奏,趁乱进去救人。

后果就是我主动请缨做了这个人选。

要我说,是他平时对我保护过度,才让我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能和“那个世界”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我可以跟他的手下一起看动画片,可以在他们的座谈会上戴着耳机写歌,可以在他睡着的时候替他转达信息,他让我了解,但绝不给我触碰的机会。

这是破例的第一次,因为卷入其中的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是帮他,也是帮童佑茗。

当然,学长看到我空降时的表情也格外精彩就是了。

童佑茗不知道他和司峻和宫隽夜和我中间这些弯弯绕,在他看来我就是他学弟,宫隽夜就是他男朋友的朋友,而朋友和朋友之间的一腿不存在排他性,我们的关系只是恰好勾连成了一个有趣的圆。

周末我有空,他琐事缠身无法出面,我便带着他的份一起去医院探望了那两人。去的时候司峻还在术后昏睡期间,胳膊上缝了足有二十几针,听说当时出血场面惨烈,目前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童佑茗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熬得满眼血丝,比我上次见他足足瘦了一大圈,感觉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地,跟司峻并排躺着输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