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

“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在着急澄清着什么。机车一个摆尾开进条曲折幽深的暗巷,堆放着杂物的过道参差如狗牙,这人速度不减,仍然能从中行云流水地穿过。我提高的声音不得已收回来,抓着他衣服的手也松了松,探头想往前看,他却打了个弯,隐蔽在一处棚户门口,一束路灯光线打在车轮前的空地上。

我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往汽修厂亮着灯的仓库里看,他一只手伸到后面勾住我的腿,怕我跌下去,同时在头盔里压低了声音。“看。”

一行人背对我们,我一下子从夜色中捕捉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她时而被旁边几个男人遮挡住,让我急不可耐的想叫出声,一时间许多残忍的错落的画面从我眼前掠过,有些是回忆,有些是预感,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怕什么啊。”

我猜不出这个跟我没有几面之缘的人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说出这句话,他大概天生一副笑模样,意得志满得近乎轻蔑。机车并没有熄火,反而发出轮胎加速摩擦地皮的嘶吼,我重新回到座位上,感觉身体几乎要因为失重而摔出去,事实上我们确实正在倾斜着向前冲去,以车前轮为轴心强行刹车,横冲直撞进人群。

这家伙是不要命的。几个男人的叫声和刹车声立刻混为一团,我眼前天旋地转,内脏也快从喉咙里飞出去,然而幸好,我要找的姑娘好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慌忙探出身子去抓她的手,我说,过来!

乔馨心的手竟在半空中摇晃了好几下才抓得住我,她的身体僵硬,动作略显迟钝,勉强坐上后座,双手紧攥着我的衣服,我像先前一样抱住房东的腰,一路绝尘而去,连那几个流氓的脸都没看到。

我们离开时走的不是来时的路,马路宽敞,被夜风清扫得空空荡荡。三个人的机车没开多久就减速慢行,最终靠路边停下了。房东摘了头盔,他额前的黑发被挣乱了,模糊掉视线,我不再看他,扭头问蹲在路边的乔馨心,“你还好吗?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我等了很久,只得蹲到她旁边去,缩短距离尽量和她保持平行。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他们趁乱把我从人群里拽出来……好几个人,推着我……”

起初她依旧沉默,肩膀却在颤抖,平静的眉目逐渐包不住迟来的恐惧,我的手始终被她抓着,跟着她在抖。“我喊了,但是那里没人听见……”

“没事了。”我说,“不会有下次了。”

有细小的水珠滴落在我手背和虎口上,我第一次抚摸她的头发,让她靠着我的肩膀。

第12章

我向房东借了手机,给李谦蓝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我打电话的时候能不断听见有来电被通话拦截的声音,话说到一半仰头看他,和他身后沉醉的夜云,他不懂我眼神的含义,或者将它理解至了奇怪的深层次,手伸过来摸我的头似乎想制止我失礼的眼神,我只得讪讪的闭了嘴。

“我打车把她送回去,别担心了。嗯,就这样。”

我刚挂断,另一个人的电话就争分夺秒的切了进来,在我还没来得及递给他的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崩溃的大吼,“少爷啊!!!你是我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

我惊恐地把手机递给他。

他先是把那个好像随时准备爆炸的手机拿离了耳朵,等对面吼完了,才慢条斯理地接过话,“哎。”

人家的私事我不好旁听,想去那边看看乔馨心,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腕,示意我等一下。

“我现在在东街,嗯,就是第三大街,中间十字路口这边儿……”他折过头看了看路况,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你来得正好,帮我个忙,给一小姑娘送回家去。”

我在他跟前站直了。

我说,房东先生,今天谢谢你了。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冒出这样的台词,哑然失笑,“刚才不还叫哥呢么。”

“哦,”我连忙改口,叫得特别赤诚,“哥。”

他自己咂摸了咂摸味儿,末了摸摸下巴,“这岁数有点儿尴尬啊。”

过后又自言自语道,“就这样吧。”

其实我心情很激动,或许没人能理解这种激动,不属于让人想要热泪盈眶的感动范畴,因为从小我相依为命的妈也不是亲的,所以这种代着亲信的称呼对我来说难能可贵。房东让我在原地稍等片刻,不一会儿路口就开来一辆黑色的车,雪亮的前灯闪了两下,像是信号。

车在我们面前刹住,下来一个满面愁容的男人,那气质直击心灵,让我顿时想起了祥林嫂。然而他步伐稳健,书卷气很重,说话不带情绪,走到房东面前一鞠躬,“宫少。”

我被这莫名庄重的会面弄懵了,他又转向我,没有因为年龄产生丝毫的轻视,双手呈给我一张名片,郑重地自我介绍:“我姓周,周靖阳。是宫少的助理。”

“周叔叔好。”

我手里捏着名片,还没把“宫少”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意消化干净(他果然不姓叶),隐隐回忆起几年前我初见他,与他同行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他们整齐冷肃的黑色装扮让人联想到诸多不好的东西我也想到了。

但我没说话,看宫少向一边的乔馨心招招手。

她两手环抱在身前,我想她可能还在害怕,换了哪个同龄女孩遇到这种事都会受到刺激,我听见房东对她说,这边的叔叔会送你回去,到家之后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好吗?

乔馨心扭头看着我。我从她眼里找到了我以为不会存在的不安全感。于是我走上前握了握她的肩膀,举着那张名片对宫少和周靖阳说,如果十分钟后我没接到电话,我就报警。

那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曾想这种行为在一个刚帮了我的人面前有点不识好歹,甚至有点违背我现在的意愿,但这层关系也不足以让人随意挥霍信任。我应该给那个刚刚受过惊吓的姑娘加上双重保险。

如果有用的话。

没想到宫少非常爽快,“行啊。”

他说得云淡风轻,名叫周靖阳的精英男又和他耳语了几句,就请乔馨心上了车,并再三向我保证会把人好好送到家,态度恳切得几乎让我羞愧。我站在原地目送汽车消失在灯光微茫的道路尽头,这边宫少也发动了机车。

我想同他辩解一些事情,却被扬手忽略了。

“走。”他戴上头盔。“我送你。”

一路上我都在想些有的没的,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事,可我大概无法将它们妥善的收拾起来,交给今后慢慢回想,也不会因为这些非同寻常的经历而变得不凡。

到了家门口我翻身下车,才总算把酝酿多时的话说出口,态度坚决:“哥,我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感谢你的。”

此时夜深人静,路灯的白光漆在他身上,他把手从车头上拿下来,一颗圆圆的黑色头盔盯着我看了半晌,手指敲打着肘关节。

“等下次你再见到我吧。”

我曾一度顽固的认为,约定这种东西脱离了特定的时间段是毫无意义的,世事无常,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除非你在发誓的那一刻就笃定了绝对会再见,毕竟世界这么大,这种几率微乎其微,可以算得上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