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北殊万人之上的存在,连天子亦要在他面前低头。
两名谋士坐于茶桌旁,灯烛燃烧过半,很明显他们已经商谈了半夜。
府兵将?食盒置于桌上,恭敬回?禀道?:“王爷,这是陛下赐的汤药,传话的太监说如今天寒地?冻,陛下料想您恐怕是旧年腿疾犯了,这药祛风除湿最好不过,望您好生调养,莫要让他挂心。”
霍琅闻言闭目,神色淡漠,并不应声,他骨节分明的左手?落在毛毯上轻轻敲击,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明,半晌才问道?:“没别的话了?”
府兵答道?:“无。”
霍琅又问:“镇国公夫人还未离去?”
府兵道?:“在宫门僵持不下。”
霍琅:“出去吧,本王知道?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那两名谋士其中一人轻捋胡须,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陛下怎知王爷腿疾犯了,莫不是在府中安插了细作?”
霍琅闻言缓缓睁眼,他年少征战沙场,从未有?过败绩,目光好似剑刃锋寒,又比毒针尖锐,冷笑?了一声:“皇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声音忽然阴沉下来:
“不过是本王旧年得罪先?帝,数九寒冬于九龙阶前罚跪一夜,被他撞见求情罢了,自那时起便落了腿疾。”
另外一名谋士并不出声,他跟霍琅最久,自然知道?对方?的品性,心中忍不住暗叹了口气:别看摄政王咬牙切齿,这碗不轻不重的汤药只怕比那十二道?催命的圣旨还管用呢,今夜是断然不可能抽身了。
将军解甲
果不其然, 霍琅懒懒支着头,闭目陷入沉思,眉目在熠熠烛火的照耀下有种说不出的诡艳感, 片刻后才听不出情绪的道:“也罢,那就去宫门口看?看?热闹。”
夏侯先生起身相劝, 大为不解:“王爷, 何必趟这浑水, 卫家男丁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其势大减,只待他?们鹬蚌相?争, 咱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啊。”
桑夫子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袖:“那镇国公?夫人铁了?心要个说法,今夜若是僵持下去, 必然难以收场,由王爷出面?也好。”
霍琅做的决定从来不许人置喙,夏侯青初投门下, 难免不了?解王爷的脾气?, 更不知晓王爷与当今圣上的渊源,桑夫子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委婉把?这件事打岔了?过去。
天寒地冻,尽管屋子里?燃着暖烘烘的炭火,也还是难抵寒意。
霍琅掀开厚重的狐裘,起身走到屏风后方由丫鬟伺候着更衣,他?早年?是靠军功一路打拼上来的,落下一身旧疾, 每到凛冬时节便?骨缝刺疼,严重时连路都走不了?, 已经有许久都不曾上战场了?,否则抵御西陵的那桩差事也不会落在卫家身上。
贴身丫鬟悄悄瞧了?眼霍琅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王爷,不若还是穿常服吧,外间天寒,银甲太凉了?些……”
霍琅淡淡闭目:“束甲便?是,今夜阵仗如此大,又岂能不动兵戈。”
永安街直通皇宫,霍琅利落翻身上马,带着三百亲卫朝宫门疾驰而去,风雪迎面?袭来,顺着银铠缝隙一个劲里?面?钻,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像刀刮一样生?疼。
黑夜寂然,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纸钱元宝飞得满天都是,道旁更有白幡竖起,呜咽的哭声从家家户户传出,那阵亡在归雁关外的将?士又不知是多少人的丈夫爱子。
镇国公?夫人一身丧服,怀抱夫君灵位,身旁停立着千里?迢迢运送回京的棺椁,四周负责护送的将?士都是从归雁关撤回的残部,他?们盔甲上还带着斑驳的血痕和剑痕,左臂系着白巾,于漫天风雪中岿然不动,双目猩红,肃杀之气?几欲冲上云霄。
黑夜之下,万籁俱寂,仿佛连凛冽的风声都暗哑了?下来。
守城门将?不敢动武,已经拔剑僵持了?两个时辰,咬牙劝道:“镇国公?夫人,还请速速归去,皇城重地不容放肆!”
那卫夫人年?约四十许,肩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她眼底满是血丝,就那么静静盯着说话的将?领,无端让人觉得胆寒,仿佛那些枉死的将?士魂魄正浮在上空注视:
“夫亡子丧,我已无归处,陛下若不将?此事给个公?道,我今日便?是一头碰死在宫门前又如何?!”
她每说一句话,身后抬灵的队伍就齐齐迈出一步,那黝黑镶铁的棺椁一下一下重重撞在宫门上,犹如丧钟敲响,声音沉闷堪比惊雷。
“砰!”
“砰!”
“砰!”
“归雁关,西陵反,弱冠披甲请长缨!”
“望北殊,别故土,万里?寒川几人还!”
“君不见,腹中饥,仰头饮尽血泪苦!”
“君不识,奸佞蛊,满仓五谷喂硕鼠!”
这是一首怨诗,那些军伍汉子齐声怒喊,震得宫檐积雪簌簌震落,声音直破云霄,那口棺椁并未放置尸身,通体由精钢所裹,接连撞了?数十下,朱红色的宫门竟是硬生?生?被?撞塌了?一片。
守城门将?连声哀求,恨不得跪地求饶:“卫夫人!卫夫人!莫撞了?莫撞了?!再撞宫门就塌了?!此罪等同?谋逆啊!!”
卫家四小姐披麻戴孝追于其母身后,她闻言“锵”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红着眼眶怒声喝道:“滚开!再拦我就杀了?你!谋逆又如何,我卫家难道不敢吗!”
“嗖!”
她话未说完,一道利箭不知从何处裹挟着劲风袭来,硬生?生?击飞了?她手中长剑,只听身后长街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男子低沉冰冷的声音犹如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
“谋逆?本王只怕你卫家谋不起!”
卫四小姐惊骇回头,只见一支铁骑队伍从远处策马疾驰赶来,起码有数百精兵,为首的男子张弓搭箭,一双眼眸哪怕在黑夜中也寒光熠熠,气?势桀骜肃杀,无愧北殊第一杀.神.的名号。
是霍琅!!
众人见状俱是一惊,堵在宫门口的队伍自?动分至两旁,让出一条道路,对着远处策马赶来的男子齐齐跪地行礼:“拜见摄政王!!”
霍琅轻夹马腹,停在几米开外,冰凉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意味深长道:“本王听闻有人带兵谋逆,所以深夜前来救驾,却不曾想看?见夫人停灵在此,卫家满门忠烈,想来是误会一场,如今夜深雪寒,诸位不如尽早离去?”
卫、霍两家自?古不合,先祖早有言明,三代之内不可结亲,霍氏女当年?身在闺中,却偏偏倾心卫晗,不惜与家族决裂嫁之,否则霍琅现在还得称她一声“姑姑”。
卫夫人没想到霍琅会深夜前来救驾,红着眼睛看?向他?,冷风灌入肺腑,声音嘶哑的质问道:“若我不肯呢?!”
霍琅淡淡出声:“姑姑会肯的。”